“您進來。”相樂開了門招呼了人進來,倒了杯熱水道,“先暖暖,外面冷的很。”
冬日大雪封山,到了這個時候才化了一些,這個季節從村裏到鎮上來一趟可是不容易。
“哎,醜娃真是長大了。”老村長捧着杯子,坐在爐子邊上說道,“現在這天真是冷的很。”
“您怎麼突然過來了?”相樂將爐子門打開,讓火燒的旺了些問道。
他在村子裏其實沒什麼事,剩下的幾畝地一直外包給別人,只不過老家那邊一直託村長照看着,但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事。
“有事找你。”老村長喝了幾口熱水,上下打量着他,嘆氣道,“醜娃啊,你媽還活着哩。”
相樂手中弄着碳的鉗子掉在了地上:“什麼?”
“那個時候你還小哩。”老村長嘆了一口氣道,“這事算你年齡也得二十年了吧,那個時候知識青年下鄉,你媽就是其中的一批,本來是下到鎮上來的,但那個時候苦哇,喫的都是野菜,有時候真是喫不飽飯。”
他的話沒有點到重點,相樂將鉗子撿了起來,深吸着氣坐在了一旁,聽他細細講述着當年的故事。
當年下鄉,他媽是知青裏最漂亮的一個,十幾歲的年齡,鎮上人都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姑娘,又能喫苦,又能幹,見人就愛笑。
他爸在鎮上送東西碰上的,又一起做過活,後來遇到他媽被地痞糾纏還給救了,他爸長的帥氣,說話也活道,就這麼一來二去的在一塊兒了。
後來就有了他,剛開始兩個人挺好的,但兩個人在一起以後聽說就一直吵架,村裏人說城裏的姑娘不安分,生下個娃都要自己取名,還得隨自己姓,給家裏老人直接氣病了,他媽也捱了打。
再後來知青全部回去,他媽跟他爸連結婚證還沒有到領的時候,就是村裏通知了一下,他媽乾脆坐上返回的車走了。
“捱了打?”相樂問道。
他爸愛喝酒,平時好好的,喝了酒就愛發酒瘋,但不至於打人。
“你爸那人就沾酒,喝了酒迷迷糊糊的,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老村長嘆道,“你媽當時走的時候還想把你抱走,但你那時候還小,被你爺爺奶奶藏了起來,就沒給帶走,她這事確實做的,哪有把家裏傳統接代的獨苗帶走的道理。”
相樂沒有接話,即使到了新的時代,好多地方還是要女人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他接受過新的教育,但老一輩人的觀念卻很難改變:“後來呢?”
“後來又過了一段時間,你媽帶着人回來了,還是說要把你帶走。”老村長說道,“那是開着車帶着人就往村裏來,你爸說你死了,纔沒讓把你帶走。”
相樂吸了一下鼻子,忍住了鼻頭的酸澀:“那村裏爲什麼都傳我媽死了?”
“你爸當時被你媽帶來的人打了一頓,再後來過了一段時間,你爸說你媽在外面病死了。”老村長嘆道,“我們跟你媽也沒有聯繫了,就你爸知道,你爺爺奶奶也沒了,村裏對你媽當年的事也忌諱的很,而且死人這事可不能亂說,就這麼傳開了。”
“那她是誰?”相樂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您之前一直沒說,現在突然提起,肯定是見到了什麼。”
老村長摩挲着茶杯,看着面前的青年道:“就過年在電視上看見了,你媽是那個什麼女代表,要是知道她沒事,當年就剩你那麼一個,跟她回去,可能日子過得也順遂一些,你現在也大了,你這要是想去找肯定也能找得着。”
這麼多年,這孩子是從苦裏過來的,真要是找到媽了,日子也能好過很多。
“謝謝。”相樂牙齒磕住了指節忍了一下情緒,起身道,“您大老遠過來還沒喫飯吧,天也黑了,您住一晚再回去,我給您弄點兒喫的。”
當年的事情跟老村長是不相關的,對方來跑這一趟,讓他知道真相,他心裏是感激的。
“哎,好。”老村長看着青年的身影嘆了一口氣。
晚飯喫過,相樂打開了一間屋門,換了牀單燒上炕讓人睡下,進了自己的屋子帶上了門,靠在門後纔沒忍住呼吸,鼻腔一澀,眼睛已經溼潤了。
他真的還有親人在世上,那個真的是他媽,真的是……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想,爲什麼對方就死了,把他扔下了。
但其實沒有,她沒想把他扔下的,還回來找過他,她想帶着他走的。
相樂撐着門蹲了下去,眼淚一滴滴的落在了磚地上,在透進的月色下凝結成了一塊塊漆黑的水漬。
收到這樣的消息,他其實是不難過的,反而很開心,可就是想哭。
如果當年他真的被他媽抱走了,日子是不是不會過的這麼難?
可是沒有如果,他爸除了喝酒外,對他也是悉心照料的,一個人帶着他,有人給他說親也不肯再成家。
而且他要是走了,他們家闕寶兒也不知道會怎麼樣,他那麼悶,真到了那個舅舅家一定會受欺負的。
相樂坐在地上待了很久,久到屋內月色變遷,才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倒了些熱水洗了把臉後趴上了牀。
腦海中的感情很複雜,各種心情交匯在了一處,但最後是開心的。
因爲那麼艱難的日子已經過去,有闕寶兒在,他成長的道路其實沒有那麼孤單,以前只覺得他和闕寶兒都是孑然一身的,現在知道他媽還活着,還活的那麼優秀,他還見到了,這是件高興事。
睡了一晚,早起的時候相樂的眼睛帶了些腫,老村長吃了個早飯,又被相樂塞了些東西,告辭時說道:“這天高皇帝遠的,我們想去首都也去不了,只能來來鎮上,你這現用送了。”
“好,您慢走。”相樂看着對方的背影走遠,坐在了灑落陽光的臺階上。
“老闆,我要一根辣條。”陽光之中,有孩子手上拿着錢,站上了鋪子下面的石階喊道。
相樂起身,進了小賣部裏面道:“來了。”
辣條給出,孩子付了錢,舉着辣條歡歡喜喜的跑走了。
相樂趴在櫃檯上看着孩子跑遠的身影,好像又看到了他家闕寶兒邁着小小的步伐,走一會兒道就會累到氣喘的幼時。
只不過他家闕寶沒有這麼活潑愛鬧,總是一板一眼的做什麼事都特別認真,小小年紀卻給人一種特別懂事可靠的感覺。
小孩兒的身影消失,相樂轉身用香皂洗了手,那個時候他們過的很開心,而現在比那個時候的日子要好太多了,而且在這個世界遙遠的地方,他媽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