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佳音看着裴念晨，突然覺得世上的語言好蒼白。
她僵在原地，無法開口。
她怕一開口，說出分手，他就會像那天一樣，要以死來結束所有。
四目相對，沉默，時間一秒一秒地劃過。
他從她的眼裏看到了艱難的退縮。
所以，裴念晨突然自嘲地笑了，“你還是不想要我了。”他轉頭望向窗外，看着大街上的車來車往，“你到底是嫌我髒了。”
“念晨哥，我沒有。”
顧佳音感覺很委屈，她真的沒有這樣想他，他還是她的念晨哥，只是愛情於她，真的已經隨風而逝了，親情更適合她。
裴念晨沉默了足足十秒鐘，纔將視線收回來，看着顧佳音委屈的眼神，低低地開口，怎麼都掩飾不住那股自嘲的意味，
“佳音，如果我還想與你在一起，還想將我們的愛情進行到底，是不是要等下輩子”
“念晨哥”
“佳音，是不是你一定要我重新投一次胎，重換一副乾淨的身體，你才肯重新接受我”
他的眼神閃爍着熠熠的光芒，讓她不寒而慄，因爲她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念。
他現在就那麼不珍重生命了嗎
果然，在她的忐忑不安中，他的話接着落入她的耳膜，“如果是這樣的話，你給我時間，我去做，只是你能停在原地，等着我轉世回來找你嗎”
“念晨哥”顧佳音只覺得身體沉重得提不起一點力氣，她沒想到裴念晨居然說這樣渺茫的話。
可是，他依然不讓她開口，“或者說，十八年後，我重生爲人，再來找你，你能在茫茫人海中，認出是我嗎”
“念晨哥”
“還是說，”他再次打斷了她的話，“你要我守在奈何橋邊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和我團聚，我們一起開始下一生”
顧佳音睜大了眼睛，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曾經身爲一軍少將的裴念晨，居然在與她說這些幽冥傳說。
她的一雙大眼睛，漸漸氤氳起霧氣，眼淚含在眼眶裏。
可是裴念晨，卻微微地笑了，他說，“佳音，如果你這樣要求了，我不會猶豫一秒鐘，我會立刻就去做，但是有一點，你必須答應我”
他的目光灼灼其華，看着她像是鎖定了無數輪迴裏的命運安排，“不論是我在奈何橋等你，還是現在就去投胎換一副身體，你都不可以嫁給別人，從身到心，你都該是我裴念晨的。”
顧佳音，“”
這樣的裴念晨，好陌生，她不知道要以怎樣的方式與他相處。
在顧佳音的沉默中，裴念晨再次開口，“你也說了，那不是我的錯，是秦雪瑤算計了我，你不該把她的骯髒算在我身上，所以你不可以就這樣不要我。”
他握起她的手，緊緊地握在寬大溫暖的掌心裏，“佳音，我看着你出生，陪着你長大，十六年的光陰，你已經是我生命裏最不能缺失的那部分，如果沒有你，我也只剩下軀殼。”
“七年前，你沉船了，我沒有選擇與你同去，不是因爲我愛你不夠，而是身爲人子，父母還在，我有責任活着，但我從來沒想過再愛任何女人，我的心已經跟着你入土了。”
“現在你回來了，我沒理由放棄這份感情，我們必須在一起，我要那十六年的感情，接着開花結果，不是這輩子，我可以等下輩子，但是，你不可以愛別的男人。”
顧佳音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砸在了他握着她的手的手背上。
眼淚是滾燙的。
除了感動，更多是心酸和無奈。
七年前那一啓沉船事故，是一把利劍，將她與他的感情生生割爲兩半，她將過往都留在了麗城，而她的人卻在另一片土地上浴火重生，只是他，還停在原地，守着那十六年的感情。
七年前的顧佳音是屬於裴念晨的，他一句話可以讓她生，也可以讓她死，她甘願爲他做一切事情。
可是，七年後的顧佳音，已經與那一切都告別了。
他說的話前後矛盾，他說可以現在去死，哪怕在奈何橋上等她，或者立刻投胎去換一副身體，這一切飄渺的想法，都不過是一種以死來逼她的說辭。
七年前，他沒有選擇以死相隨，因爲他有父母，現在，他同樣有父母，那麼如果他以死明志愛情，又算什麼呢
想到這裏，顧佳音也略帶嘲意地笑了，“念晨哥，你執念太重。”
她伸出一根纖長的手指，輕輕抹掉眼角的淚花，脣邊的笑意卻怎麼也無法蔓延到眼底，“你七年前放不下父母責任，七年後也是同樣的境況，你又何必以死來逼我”
裴念晨始終沒有放開她的手，“佳音，七年前不能爲愛殉情，不代表七年後還不能，七年前願意帶着痛苦承擔人生的責任，不代表七年後還願意去承擔那些責任。”
是的，他已經不願意再承擔那些所謂的人倫責任了，他寧願只爲愛情任性，或者放棄所有，哪怕生命。
這一次，佐芊華和裴克騫徹底傷了他的心。
顧佳音初回到麗城時，還是答應了與他再續前緣的，那說明她對他還有感情。
是佐芊華的惡意羞辱，還有裴克騫的刻意阻擾，將她逼到了盛千馳的身邊，致使她徹底放棄了他。
是他最親的父母，將他苦熬七年等回來的愛人，生生剝離了他的人生。
他無法恨自己的父母，卻也無法不怨他們。
就像一滴墨暈染開一杯清水，顧佳音突然懂了裴念晨的心思，於是她倏爾轉頭看着他，心臟一張口可能就會跳出來。
“念晨哥，我們都好好活，不好嗎”
她回握住他的手，感受他的溫暖，也向他傳達一種心聲，“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想再輕易死，所以，就算你爲我而死，我也不會追隨，就算像上次一樣，和你一起掉落懸崖，也非我心之所向。”
她早已不是那個可以爲愛付出所有的顧佳音了，“如果你因爲我而死了，我會繼續活着，唯一不同的是，會活得永不安然。”
“所以，你以死相逼改變不了任何結果，只會讓我在痛苦之上，更添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