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雨順着周祈安的手看過去，瞅了半天，道：“我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同啊？”
周祈安道：“你站在劍上肯定看不清楚。這裏光線不好，泥土的顏色差別也不大，要湊近才能看出來。”
賀雨嘟着嘴，有些懷疑道：“你不會是爲了讓我下去，故意誆我吧？”
“我纔沒這麼無聊。這兩塊不光泥土的顏色比周圍要深一些，上邊還有曾經放過東西留下的印子。”周祈安說着又蹲下身，仔細查看地上。
賀雨見他說得很認真，不像有假的樣子，也知道不能一直在劍上不下去，瞅了塊不算太溼的地方跳了過去。不曾想落地時腳下一滑，緊忙用手扶住井壁纔沒摔到。這一扶，捂着嘴鼻的絲帕鬆了，猛然被濁氣激到，一陣噁心，臉變得更白了。
賀雨正準備發火，見周祈安低着頭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剛纔的舉動，只得強耐住火氣，重新捂好口鼻，蹲在周祈安身邊。
周祈安沒有騙他。
雖然幽月的光不是非常亮，但湊近了還是能看到地上淡淡的印痕。
兩條印痕相距不是很遠，細細長長，還有部分交錯在一起，確實比周圍的顏色要深一些。單從形狀上看，並不能知道上邊曾經放過什麼。
周祈安用手指從印痕處捏了一小撮泥土，搓了搓，土質溼潤粘稠。放在鼻子邊聞了聞，惡臭撲鼻。
賀雨見他的舉動，有些厭惡地道：“這裏邊的味道已經夠難聞了。你竟然還要湊到鼻子跟前細聞。難不成氣味還能不一樣嗎？”
周祈安半天沒有出聲，低着頭看不清表情，讓賀雨平添幾分煩躁。他忍不住了，推着周祈安道：“你倒是說句話，給個反應啊！”
周祈安慢慢站了起來，看着賀雨的神情有些奇怪。
賀雨心虛起來，支吾道：“你怎麼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我有個大膽的猜測，興許原本在這裏的是兩個人。”
賀雨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怎麼可能？什麼人能待在這裏？除非……”話未說完，他想到了另一種情況。
“說‘人’可能不太對。準確的說，應該是兩具屍體。”周祈安的表情在幽月銀白色的光纖中，顯得異常冰冷。
雖然剛也想到了，賀雨還是被驚得忘了捂住嘴鼻，張着嘴半天合不攏：“你爲什麼會這麼想？”
周祈安：“我以前聽人說，因爲屍身腐爛的原因，埋着人的土的顏色會比較深。我剛將泥土放到鼻子跟前聞，除了這種陰溼地常年不通風的腐朽味道外，確實還有一點死屍特有的屍臭味。”
賀雨覺得胃在翻騰，道：“都是噁心難聞的氣味，你會不會搞錯了？”
周祈安搖頭道：“不會的。我五感超強，雖然屍臭味已經很淡了，但還是能聞出來。而且……”
“而且什麼？”賀雨對周祈安欲言又止的樣子很奇怪。
周祈安猶豫了一下，道：“而且，我以前在死人堆裏待過，不會忘了這種氣味。”
賀雨不知道周祈安爲什麼會在死人堆裏待過，也想象不出那會是個什麼景象。看周祈安的樣子就知道，他並不喜歡提起這件事，遂也不追問，道：“如果是屍體的話，最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山妖了。可怎麼會有兩個呢？莫非是傳說有了偏差？”
“是不是有偏差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兩具屍體中，有一個是女人。”周祈安說着手往賀雨面前一伸，指尖上捏着一個東西，“我剛發現了這個。”
賀雨想了想，還是將東西接了過來。
那是一塊灰色的石頭，差不多有花生米大小。石頭沒有被打磨過，像是直接從一塊大石頭上敲下來的一小塊。石頭上還有一個發黑的小彎鉤。
“這難道是女人戴的耳飾？”賀雨有些不太確定。先不說賀雨的母親有很多漂亮，名貴的耳飾，就是家裏丫鬟們戴的也比這個要好看。
周祈安看出賀雨的疑惑，笑道：“當然是耳飾了。這種都是窮苦人家自己做的，自然不能和你們富貴人家用的比。”
賀雨道：“就因爲這個，你斷定在這裏的屍體有一個是女人？”
“不錯。”周祈安這次非常肯定，“我估計，這個原本是戴在屍體上的，後來因爲屍體腐爛才掉在了泥裏。”
賀雨想到手裏的小石頭曾在一堆腐肉裏，頓感全身都不舒服。他將耳飾遞還給周祈安，道：“如果你說的沒錯，那屍體呢？就算□□腐爛了，總也要留下骨頭吧？”
周祈安也很不解：“這點我也想不明白。興許是被斬斷鐵鏈，打開井口的人帶走了。”
“那個人費勁進來，就是爲了帶走兩具屍骨？他要屍骨幹什麼？”賀雨想到這個詭異的畫面，整個人都不好了。並不是覺得害怕，而是感到很噁心。
“賀小公子，你什麼都問我，我又問誰去？”
賀雨感到臉有點微微發燙，小聲嘀咕道：“剛還答應不再這樣叫我的……”
周祈安這才發現自己無意中說錯了話，緊忙道：“我剛是在想事情，才隨口這樣說的，你別放在心上。”說着，像是要證明自己不是說謊，道，“我剛在想，按傳說的內容，這銅亭是爲了鎮壓山妖才建的，那這井裏的屍體應該就是山妖了。可看地上的痕跡，像是人坐在地上靠着井壁留下的。還有這耳飾……感覺不太像妖怪的樣子。”
“厲害的妖怪都可以隨意變化成人形。興許這山妖就是變化成普通農家女的樣子。這樣的話，不管是痕跡還是耳飾都能解釋的通。”賀雨聽出周祈安的懷疑，說出自己的看法。
周祈安並不認同：“妖怪變化人形要靠妖力維持。傳說中，山妖是死後屍身不壞才被壓在這裏的。哪還有妖力維持人形？”
“既然是傳說，傳來傳去肯定會和最初的實情有所差別。井口還畫有鎮壓符咒，肯定是妖怪沒錯。”賀雨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
“就算真的是山妖，那屍體呢？有人要山妖的屍體幹什麼？就算其中一個是山妖，那另一個呢？”周祈安原想着在庥蔭亭能發現什麼，從而知道城裏嬰孩魂魄丟失的真相。沒想到嬰孩魂魄的事情沒有進展，不解的事情反而更多了。
一連串的疑問，賀雨也沒有答案，道：“你剛還說不要讓我什麼都問你，這會怎麼反倒來問我了？”
周祈安以爲賀雨還在介意自己剛纔的失言，哄他道：“我這不是同你商量嗎？你心細，剛在上邊，封窗的銅水不同都能被你發現不同。興許現在也能發現我注意不到的地方。”
賀雨聽了，確實心情好了一些，可井下難聞的氣味還是讓他很不舒服，任是沉着臉道：“其他我也沒發現什麼。這裏的氣味讓我頭暈的厲害。”突然，他想起了什麼，指着一處井壁道，“我剛快要摔倒的時候扶了下那裏，感覺上邊好像刻有什麼東西。”
周祈安忙上前查看，井壁上長長短短有好幾道劃痕，看不出有什麼意思。
兩人都有些失望。
賀雨道：“既然什麼都沒有，咱們就上去吧。再待下去，我真受不了了。”
周祈安又環視了一圈，道：“走吧。咱們上去再看看。”說着就要往劍上跳。
賀雨見了一把拉住他：“這裏太髒了，還有屍體在這裏爛掉。不能這樣站到我的劍上。”
“那咱們怎麼上去？”周祈安看了眼自己的鞋，確實沾了大片黑乎乎的淤泥。再看看賀雨的鞋，也比自己的強不了多少。
賀雨讓劍往高飛了些許，單手抓住劍身。周祈安明白了，也照樣抓住劍身。淼微劍吊着兩人往上升，由上升的速度就可以看出賀雨有多想離開這裏。
剛出井口，兩人還沒來得及呼吸一下乾淨的空氣，就到聽亭子外有人在說話。周祈安緊忙收了幽月，與賀雨悄聲貼近窗子。
外邊的人並沒有發現亭子裏此時已經多了兩個人。
“收手吧。做了這麼多也夠了，不要再造孽了。”一個婦人在懇求。
“還沒到時候，現在收手以前所作的就都白費了。”回答的人聲音尖細，似乎在刻意改變聲音，聽不出男女。
“現在城裏來了很多人，都是在查嬰孩魂魄的事情。早晚會被發現的。”婦人聲音顫抖，幾近哭腔。
“那也不能停。那些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和那個人會處理的。你先把今晚的事情做好。不要忘了，這是你欠我的。現在想退出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我知道……”婦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周祈安和賀雨雖看不到外邊說話的人，但從婦人的語氣中不難聽出，她已不再反抗。
亭子外一時安靜下來，就在周祈安和賀雨以爲他們已經走了時候，突然聽到有人走近亭子的聲音。兩人忙屏住呼吸，雖然知道外邊看不到裏邊的情況，仍下意識的壓低身子。
腳步聲來到窗邊便停了下來。周祈安和賀雨都做好了準備，只要窗戶被推開便一衝而上。
來人可能不知道有扇窗子已經可以打開了，只是外邊站了片刻，隨後就是腳步逐漸遠去的聲音。又等了一會兒，外邊再沒有一點聲音。
亭子內漆黑無光，周祈安抓住賀雨的手，在他手心寫了“我開窗看看”幾個字，然後小心的將銅窗拉開一條小縫。不見外邊有響動，便又拉開一點。透過縫隙，窄窄的視野中不見有人。周祈安將窗戶緩緩拉開，直到與其身體同寬，仍沒有事情發生，隨後猛的一下將銅窗全部打開，擡腿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