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着赫赤袍衫，上邊繡着暗金色牡丹，外搭素紗襌衣，本應是英俊灑脫的貴公子相，卻因眉宇間的疲憊，蒼白的皮膚，整個人顯得很羸弱。
剛到賀氏兄弟跟前，來人朝着賀風拱手行禮道：“三位少傑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因家中有事未能親自前去，還望賀大公子不要介意。”
不用說，此人便是尹府少主尹文彬。
賀風還禮道：“尹公子客氣了。我兄弟三人初到貴地就蒙尹府驅車相迎，實不敢當。”說完，向他介紹了賀雷、賀雨。
雙方見禮後，尹文彬帶三人來到前廳。
剛在前廳落座，四個黃衫秀髻的丫鬟就端茶上來，茶香沁人，聞着就讓人身心舒暢。
品過茶後，尹文彬對賀氏兄弟一頓猛誇。
先是讚譽他們家學淵源，然後讚許三人師出名門。從俊朗的外形到人品修養，無一不拿出來稱讚一番。
尹文彬幾近奉承的誇讚讓賀雨很尷尬，覺得這些讚美之詞都是說兩個哥哥的，自己是沾了他們的光纔會被捎帶上。
賀風和賀雷對尹文彬的話也覺得有些不自在。
好容易找了尹文彬說話的間隙，賀雷道：“尹公子謬讚了。我兄弟三人實不敢當。尹府在冶城經營百年，歷代家主是行首的不二人選，尹公子更是儀表堂堂。這些都不是我兄弟三人可比擬的。”
賀雨沒想到賀雷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尹文彬聽了也笑了，只是笑容明顯不自然。
賀風和賀雷相視一看，覺得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賀風對尹文彬道：“實不相瞞，我們兄弟本有急事需要出城。之所以會隨張掌事來貴府，除了因爲尹公子的盛情難卻外，主要也是有事想跟尹公子打聽。以尹家在冶城的威望，想必大小事情應該都在掌握中吧？”
尹文彬剛剛拿起茶杯的手在空中頓了下，隨即放下杯子，收起剛纔略顯浮誇的表情，嚴肅地道：“雖不敢說全部，但十之八九還是知道的。不知道賀大公子想問什麼？”
賀風對尹文彬態度的轉變有些喫驚，面上卻不顯：“我們是偶然聽說冶城近半年屢屢發生嬰孩魂魄遺失的事情，這纔來到這裏想要解決此事。可每找城裏的人打聽這事的時候，城裏的人都閉口不言，像是有所顧忌。想問問尹公子，是否知道這件事？
尹文彬沉默了片刻，道：“據我瞭解，這些嬰孩都是生了病。我已安排人去京城請名醫來冶城，到時候定能醫到病除，無需三位少傑擔心。”
賀風早料到尹文彬會拒絕，並不喫驚，稱讚道：“尹公子之舉實在讓人敬佩。”隨即語氣一轉，“不過京城到冶城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在師門也研習了些醫術，名醫到來前，我可以先去有嬰孩生病的人家看看，興許也能找到治療之法。如果找不到，等名醫來了也沒什麼影響。”
見尹文彬面露難色，賀雷在一旁道：“尹公子能爲冶城百姓派人請名醫，必是心善之人。是信不過我們兄弟？還是有其他難言之隱？”
尹文彬忙道：“諸位誤會了。我是真的敬佩各位，想要相交結識，這纔派人去請。又怎麼會不相信諸位呢？其實……”他眼底的猶豫一閃而過，“其實是因爲家父。不瞞各位說，城裏嬰孩生病的事情前段時間有很多不好的傳言，鬧得人心惶惶。家父與官府商量後，特別下令，禁止城中的人再談論此事。如有發現違禁者，將趕出冶城。沒有家父的允許，即便是我同意了，城裏也沒人敢將這件事情講給你們聽。”
“這種方法無異於飲鴆止渴。尹行首不想着如何解決問題，反而用這種方法控制人們的言論，時間長了，只會更加麻煩。”賀風沒想到尹家在冶城的影響力如此之大，對其做法非常不滿，言辭變得嚴厲起來，“我看尹公子也不像不明事理之人。尹行首做出這樣的決定，您怎麼沒有阻止呢？”
尹文彬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此事欠妥，所以纔派人去京城請名醫，希望能解決此事。家父那邊我也曾勸過，只是……”
“只是他是父親，你是兒子，所以纔沒辦法。對吧？”賀雨對尹文彬的做法嗤之以鼻。
“三弟，不得無禮。”賀雷瞪了一眼賀雨，讓他不要多言。
轉對尹文彬道：“尹公子，不知尹行首現在何處？能否安排我們和他見一面？冶城的事情絕不是嬰孩生病那樣簡單。就算名醫到了有也不一定有用。不如讓我們見見尹行首，勸說他。”
“二弟說的對。我們兄弟覺得嬰孩的怪病實爲邪祟所爲。”賀風決定不再隱瞞此事，“邪祟奪取嬰孩魂魄，一定是有所圖謀。此事已經發生有半年時間，若再不阻止，只怕以後會更難處理。”
“你們真覺得此事與邪祟有關？”尹文彬半信半疑。
“不錯。我們雖沒有真正見過這些嬰孩，但從他人的描述看，這些嬰孩都是丟了魂魄。能做到這點的，只有邪祟鬼魅。”
賀風肯定的樣子讓尹文彬的神情越來越沉。
“我相信諸位的話。也相信，諸位卻有能力解決冶城的事情。可就算諸位見了家父，也無法勸說他。”
賀風不解：“尹公子何以如此肯定？”
“家父生病許久。不要說見外人，就算我也難見他。”尹文彬很是無奈，馬上想到了什麼，“剛賀大公子說也略通醫術，不知能否爲家父診治？實不相瞞，家父的病讓城裏的郎中都束手無策。這也是我派人去京城請名醫的原因之一。”
賀雨在心裏腹誹：“只怕這纔是真正的原因。”
賀風所謂的研習醫術，只是知道些草藥和外傷救治，遠達不到給人診病的程度。剛纔這樣說，也只是爲了應對尹文彬。沒想到現在竟然真的讓他去給尹鴻方看病，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賀雷看出他的爲難，直接道：“大哥，既然尹公子開口，你不如去看看尹行首。你畢竟不是醫生，就算看不了尹行首的病，我相信尹公子也不會責怪的。”
“這是自然。賀大公子能去給家父看診，我已萬分感激。至於能否看出病因，不敢強求。”尹文彬說着起身，認真行禮相請。
賀風不好再拒絕，只得道：“難得尹公子不嫌棄。不知尹行首現在何處？”
尹文彬道：“家父就在隔壁。有勞各位隨我前去。”
所謂的隔壁，其實是尹府西北角的一個偏院。
沒想到堂堂行首竟然住在尹府這樣偏僻的角落，讓賀氏兄弟有些喫驚。而且整個院子看上去空蕩蕩的，與前院的雕樑畫柱比，與其說簡樸更不如說是寒酸。若不是尹文彬帶路，他們都覺得是走錯了地方。
尹文彬看出三人的疑惑，解釋道：“家父生病後總是閒吵，便特地搬來這處偏院。”
到了門前，尹文彬道：“勞請三位在此稍等片刻，我先進去給家父稟報一聲。”
尹文彬進屋後，賀雷低聲道：“從進府門到前院，不是丫鬟就是家丁，基本上步步有人。即便是尹鴻方生病求靜，這院裏怎麼會連個侍候的人影都看不到。”
“我看尹文彬就是虛僞。”賀雨對他影響極差，言語間全是不滿，“說是給冶城的人請名醫，其實是爲了給自己老爹看病。說是仰慕咱們，想要結交，誰知道是不是有其他目的？說不定想讓大哥給他爹看病纔是真的。”
賀風也覺得事情不像尹文彬說得那樣單純：“咱們到冶城後行事低調，他怎麼會知道咱們在城裏的？可說他將咱們請到家中是爲了給尹行首看病，我覺得不太可能。我若不說懂些醫理，他也沒辦法讓我來給尹行首看病。我覺得尹公子有事情瞞着咱們。就是不知道他隱瞞的事情與嬰孩魂魄丟失的事情有沒有關係？”
賀雷道：“大哥不用太擔心。不管尹公子叫咱們來的真實目的爲何，只要咱們每一步都小心應對，就不會出大的問題。”
賀風點點頭，正要開口，房門無聲地打開了。
尹文彬在內道：“三位請進。”
尹文彬直接將三人引到內室。
內室的佈置極爲簡單，與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放在屋子一側巨大的拔布牀，如同房中又套了一個小房子。因牀的左右和後面裝有雕花的牀圍，牀裏的光線有些昏暗。牀裏自帶的小桌上點着一根蠟燭，跳躍的燭光中，可以看到牀上躺着一個人。
尹文彬走到牀邊，將頭貼到尹鴻方的耳邊，輕聲道：“爹，我將人帶進來了。”
尹鴻方沒有出聲，連身子都沒有動一下。
尹文彬對站在牀外的賀風點頭示意，賀風這才走到牀邊。
賀雷和賀雨則站在離牀兩步外。
賀風先是禮貌地對尹鴻方行了禮，這才藉着橘紅色的燭光觀察尹鴻方的樣子。
尹鴻方雖然看上去很消瘦，臉頰凹陷，但面色在燭光下看着還有些紅潤，閉着眼睛，呼吸平穩，就像睡着一般，並不太像有病的樣子。
尹文彬在牀邊又輕呼了一聲“爹”。
過了片刻，尹鴻方深呼一口氣，“嗯”了一聲，算是對尹文彬的迴應。
他的迴應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賀風不由皺起了眉頭，雖然氣味很淡，他還是從尹鴻方的呼吸中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