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拉開悍馬的車門,小乖就自覺又熟練地跳上後座。
祁汐看了眼走向前排的男人,也伸手拉開副駕的門。
車座上放着一個紙袋。
她早上在洗衣機裏看見的針織外搭,已經洗淨疊好,裝在裏面。
祁汐輕“啊”出一聲:“你的外套……我忘帶了。”
男人“砰”地關上車門,滿不在乎的:“先放你那兒。”
祁汐拿起紙袋,也坐進去。
“那我也洗好再還你吧。”
陳焱擰眉,瞥她一眼,把那句“不洗也行”嚥了回去。
“隨你。”
悍馬啓動,很快融進車流裏。
祁汐第一次坐底盤這麼高的車,只覺得視野格外開闊。
兩側路景盡收眼底,她認出這就是他們頭一回去寵物醫院那條路。
那一次,男生騎着摩托,她揹着懷孕的奇蹟跨坐在他後面。
耳邊呼呼的風意也蓋不過身前少年灼熱的體溫。胳膊環上他勁瘦的腰身時,她心跳砰砰……
祁汐很慢地眨了下眼,目光不自覺斜睨。
回憶裏騎摩托的少年變成眼前開車的男人。
——還是一樣的吸引人。
車外的陽光太過刺眼,陳焱黑眸虛咪了下,從方向盤上騰出一隻手,拉開儲物盒。
純黑墨鏡被取出來,架上男人高挺的鼻樑。
稱得他那一頭短寸更有男人味,雄性荷爾蒙都開始具象化。
望着這樣棱角分明的側臉,祁汐的心也像以前一樣,怦然快跳……
似是察覺到她的心思,黑色墨鏡倏地一偏,向她睇過來——
祁汐趕快偏開眼睛。
“你之前不是說……要回隊裏嗎?”
男人轉正目光,看車前道路。
“五點歸隊。”
他頓了下,跟她解釋一樣補充:“不忙的時候輪休,我一天時間都能空出來。”
祁汐小聲說了句“這樣啊”,沒繼續這個話題。
路口的紅燈轉亮,悍馬剎在停止線後。
後排的小乖站起來,兩條前腿趴在車窗玻璃上。
祁汐看着前視鏡裏吐舌頭的黑狗,脣角翹了下。
她問陳焱:“你在部隊那幾年,小乖放哪裏養的啊?”
紅燈轉綠,男人扣下手柄。
“楊奶奶幫忙養了段時間,後來送我姑那兒了。”
祁汐點點頭,忽而想到什麼,眸光一晃:“楊奶奶她……”
陳焱緘默片刻,單手打了把方向盤。
“一八年春節走的。”
早有預料,祁汐的心還是狠狠一揪,又沉重下墜……
擡眸瞥見內視鏡裏女人泛紅的眼圈,陳焱又說:“走得挺平靜的,晚上睡着了沒醒來,沒受什麼罪。”
祁汐眨掉眼裏的水汽,很輕聲:“她走的時候……你在她跟前麼?”
男人低低“嗯”了下:“我就那年回來的。”
那是他回到潯安進消防隊,過的第一個春節。
跟之前上學時一樣,每年春節,都是他們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祖孫一塊兒過的。
陳焱和楊奶奶一起做了一桌菜。老人年紀大了,喫完年夜飯就犯困。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大限將至的預感,楊奶奶那晚非拉着陳焱在牀邊坐下,說想跟他說說話。
她很反常地說了許多,說起剛跟他媽媽認識的時候,說起挨千刀的陳墨,也說起她早已離世的兒子和老伴……
說累了,楊奶奶慢慢閉上眼睛。陳焱剛要起身退出房間,老人忽而又醒了。
“阿焱。”她輕聲叫他,渾濁的眼盯了他片刻,又很輕地嘆出口氣。
“你,想汐汐了吧?”
陳焱微怔,眼皮垂落,沒回話。
長久的沉默。
“沒事,沒事的啊……”老人樹皮一樣的粗手拉過他的,哄小男孩一樣,“聽奶奶一句話:讓花成花,讓樹成樹。”
“等到了明白的時候,該回來的啊,就都回來了!”
……
等到了明白的時候,該回來的,就回來了。
陳焱墨鏡後的黑眸輕動,瞥向身側。
女人安靜地坐在他身旁。
就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
微風拂動她臉側捲曲的髮絲,起起伏伏,勾勾繞繞。
她眉心蹙了下,擡手,將碎髮別到耳後。
手垂下前,又跟以前一樣,習慣性地去推眼鏡——
推了個空。
陳焱沒忍住,脣邊無意識撩了下。
敏銳察覺到身旁的笑意,祁汐的手滯在身前,扭頭。
四目相對,男人不動聲色地收回眼。
他沒說話,勾掉鼻樑上的墨鏡。
手腕一轉,又架到了祁汐的臉上。
一刻鐘後,悍馬開到以前寵物醫院的位置。
祁汐把墨鏡推到額頭上,轉頭看了一圈,也沒發現徐醫生的醫院。
記憶裏那片老舊的家屬樓也不見了。
陳焱沒停車,一路前行,開到一條她不認識的路上。
又拐了個彎,熟悉的醫院躍入視野。
——換地方了,規模也變大了。
整整三層樓都是寵物醫院,來看病的也不止貓貓狗狗看病,還有許多異寵。
祁汐牽着小乖進去時,看見羽毛斑斕的鸚鵡,被主人裹在懷裏的垂耳兔。
甚至還有一隻小刺蝟。
徐醫生不見人,接待他們的,是一位短髮女醫生。
她認識小乖,見面後先摸了把狗狗的腦袋,又問陳焱:“你不是自己在家驅蟲麼,今天怎麼過來了?”
男人目光跳了下。
“家裏沒藥了。”
女醫生“哦”了聲,將小乖抱上治療臺。
做完內外驅蟲後,她又轉身從架子上取下幾盒噴劑。
“這種是你們以前用的,這種是我們最近剛進的,不少家長反應效果更好,你看看要哪種呢?”
陳焱斷眉挑了下,偏頭示意。
“她說了算。”
女醫生了然點頭,揚聲:“小乖媽媽——”
祁汐怔了下,將視線從隔壁骨折的松鼠那兒拉回來。
女醫生拿着藥盒向她走來:“小乖媽媽,你看看這幾種滴劑,想要哪個?小乖爸之前用的是這種,他剛說……”
醫生對她的稱呼讓人臉上發熱,但又好像,挑不出什麼毛病。
她下意識看陳焱。
對上男人直勾勾的眼神,她又趕緊垂眸,接過醫生手裏的盒子。
仔細問過醫生後,祁汐選了小乖之前用的那種。
從醫院出來,兩人又去了旁邊的寵物店,給小乖洗了個澡。
牽着香噴噴的狗狗回到車上時,祁汐摸出手機瞟了眼。
差十分三點。
那就還有兩個小時……
祁汐心下微動,正遲疑着想開口,就聽見駕駛座上的人淡聲:“燕南巷?”
她回頭,看見男人將鑰匙插-進車,一把扯過安全帶。
一氣呵成的動作,似乎,沒有繼續和她呆在外面的打算……
祁汐眼神黯了下,輕聲:“嗯。”
陳焱淡淡乜她一眼,沒再說話,直接發動車子。
悍馬駛出陌生的道路,沒一會兒,祁汐眨眨眼,認出這不是去小巷的方向。
她稍坐直:“不是去燕南巷麼?”
陳焱沒看她,骨節分明的指在方向盤上點了兩下,一字一頓:“餓了。”
“……”
祁汐沒吭聲,扭頭看車窗外。
緊抿的脣線慢慢鬆弛開來。
看着車一路往潯安大學開,她明白過來,問:“去喫米粉嗎?”
陳焱闔了下眼皮,又瞥她。
“不想喫?”
“沒有。”祁汐搖頭,“就去郭阿姨那兒喫吧。”
看着男人遊刃有餘地倒車停車,她的心情忽而就明亮起來。
“郭阿姨跟我說,你——”
她的話被嗡嗡大震的手機打斷。
陳焱瞄了眼屏幕,立刻接起來。
沒說兩句,男人便應道:“成,那我回。”
他睨了眼手錶:“二十分鐘。”
祁汐心裏一沉。
她知道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他要歸隊了……
掛斷電話,陳焱默了兩秒:“我得提前回隊裏了。”
“我知道。”祁汐立刻道,“你快去吧。”
“我自己從這兒回去就行。”她朝小喫街示意,打算下車。
但男人沒開車門鎖。
他晦暗不明地盯了她兩秒,開鎖。
“等我下。”
祁汐不明所以,看着男人自己下車走向小喫街。
沒幾分鐘,他又拎着飯盒回來了。
車門拉開,炒米粉的香味涌進來。
陳焱再次發動車子,繞過小喫街,開到了燕南巷的十字路口。
靠邊停車,他一言不發地拎過手邊的飯盒,遞給身側的女人。
祁汐睫尖輕顫,伸手接過來:“謝謝。”
陳焱手腕搭回方向盤,還是沒說話。
氣氛莫名有點凝固。
某個瞬間,祁汐覺得,自己好像應該再說點什麼。
——“再見”,“開車小心點”,“下次輪休什麼時候”這樣的話全都繞到嘴邊。
但都沒有說出口……
祁汐抿抿脣,默然扭身。
手剛搭上門把,她突然聽見“咔”的一聲響。
車門落鎖了。
“……?”
祁汐怔然兩秒,訥訥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