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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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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姨又在電話裏說了很多。

    安慰的,鼓勵的,要她安心的。

    祁汐一句都沒聽進去。

    她木然地應着聲。

    木然地掛掉電話。

    祁鈞突然跑了出來。他一把推開她,拉開大門,逃一般往樓下跑。

    樓道里的感應燈應聲亮起,祁汐站在門口,出神般望着空蕩蕩的樓梯。

    她想去追,但腿上像被灌了鉛,怎麼都邁不動。

    她也知道應該繼續報警,可就是舉不起手機。

    渾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走了。

    客廳裏,二嬸在低聲啜泣。

    祁汐不明白她有什麼好哭的。

    該哭的,好像是自己纔對吧。

    但她沒有哭。

    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機械般上了閣樓。

    鎖好地板口後,祁汐脫掉連衣裙,直接扔進牀邊的垃圾桶。

    她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包溼巾,開始擦手。

    擦乾淨手,她又抽出溼巾繼續擦拭脖子,耳朵,額頭,臉頰。

    擦拭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膚。

    直到半包溼巾快用光,兩手都被擦得通紅,祁汐才停下來。

    閣樓裏沒有開燈,很黑,只有微弱的光透過窗口幽幽照進來。

    一片黑暗中,騎行靴走過去坐到窗邊,慢慢抱起雙膝。

    四周很安靜,她的腦袋裏卻充斥着不知道是誰的聲音,一直在吵嚷,在尖叫。

    祁汐覺得自己的身體連同思緒都浮在空中。

    無法思考,也動彈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遲鈍迴歸,她才後知後覺手機一直在震。

    拿出手機的瞬間,震動停止,祁汐看見好幾個未接電話。

    全是陳焱打來的。

    他還發來一條消息:

    【巷尾等你】

    祁汐下意識看時間——半小時前發來的。

    她盯着這四個字,指尖倏爾蜷了下,有了觸覺。

    像是觸到崖邊垂下來的一根繩。

    抑或是水底沉浮的一根草。

    撐着地板站起來,祁汐將散亂的捲髮紮在腦後,隨便套了身外衣。

    走到地板口,她又折回去,從雙肩包裏掏出一個大袋子。

    裏面裝的是送給陳焱的頭盔。

    拎着頭盔下樓,沿着逼仄的小巷往後走,祁汐遠遠望見路燈下的人。

    少年穿了件黑色的飛行外套,頎長的側影與夜幕相融。

    他勁瘦的後背微弓,腦袋垂低,盯着地面一動不動。

    察覺她的到來,陳焱偏過頭,深幽的黑眸遙遙鎖定她,身體慢慢站直。

    祁汐的眼睛一下子就溼了。

    她不由加快腳步向他跑去。

    四肢百骸恢復知覺,重新有了力量。

    血液迴流,心跳也被重新注入盼望。

    ——還好,還好。

    還有他在。

    她並不是一個人。

    這條暗無天日的夜路,也並非沒有盡頭。

    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就好。

    只要離開這裏就好了。

    很快的。

    他們馬上就能去北城一起上大學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跑到陳焱面前停住,祁汐氣息稍喘。還沒開口,她就看見陳焱有些生硬地別過了臉。

    像在躲閃什麼。

    祁汐陡然生疑:“怎麼了?”

    她往旁邊跨了一步,探身打量陳焱偏斜的右臉。

    一下子怔住。

    男生肅白的皮膚有些紅腫,嘴角處裂開一小道傷口,上面凝結黑紅色的血跡。

    “怎麼回事啊?”祁汐又問了一遍。

    她盯着男生晦暗不明的臉色看了兩秒:“你又跟別人打架了?”

    陳焱還是沒有看她,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拓出陰影。

    片刻,他很低地“嗯”了聲。

    祁汐眉心擰了下:“爲什麼啊?”

    “不是說好……不打架了麼?”

    他答應過她的啊。

    陳焱眼皮動了動,沒有出聲。

    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以前受傷再嚴重,少年也是滿不在乎的,絕不會像現在這樣……

    沉默又黯然。

    祁汐的心沒由來惶惶起伏。

    她用力嚥下嗓子:“校外打架附中也管的,馬上就開學了,萬一學校知道怎麼辦……”

    陳焱的喉結滾落,眼皮緩慢撩起來。

    他終於看向她。

    “開學我不去了。”

    男生的聲音有點啞,明明很輕,卻乍如驚雷。

    “什麼意思?”祁汐定定看着他,沒反應過來。

    又或者,是不願意相信。

    “你……不去上課了?”

    陳焱闔了下眼,無聲默認。

    祁汐睫尖輕顫。

    “那你高考,怎麼辦?”

    陳焱垂低眼簾,脣片很輕地動了動,呼出輕薄的白汽。

    也帶出簡短的三個字:

    “不考了。”

    話一出口,他就瞥見女孩的臉色瞬變。

    她今天沒有戴眼鏡,毫無遮擋的杏眼大而澄淨。

    裏面卻沒有了光。

    只直愣愣地瞪着面前的空氣,臉上沒有表情,卻分明迷茫又無助。

    就像一個迷了路的小孩。

    陳焱的心口忽然就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他挪步,向她身前靠近。

    還沒開口,祁汐卻突然往後退了一大步。

    她仰起臉看他,溼潤的眼睛好像兩面零碎的湖泊。

    “那你是打算,留在潯安嗎?”

    陳焱默然兩秒。

    “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他選擇高考是因爲她。

    放棄高考也是因爲她。

    行至盡頭,前方一片渺然。

    但他不後悔。

    只要她不退出他的未來,無論以後如何,無論她在哪裏,他都會拼命奔向她。

    就算死,他也要死在她身邊。

    只要。

    她還在。

    看着兩人之間被拉開的距離,陳焱心裏突然撫過不安的躁亂。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剛從他眼前溜走了。

    他看不見,也抓不住。

    陳焱蜷了下指尖,又朝身前的女孩靠了一步:“就算我不去北城。”

    他拉過她的手,攏在掌心。

    她的手好涼,指尖都沁着寒意。

    “就算我不上大學,我們也——”

    “那我呢?”祁汐扼斷陳焱的話,死死盯上他的眼,目光灼灼。

    “你不去北城,那我呢?”

    她胳膊使勁,猛地脫開他的手。

    手裏的袋子也被失控的力道甩到一邊。

    裏面的頭盔帶着包裝袋,無力地翻滾一圈。

    祁汐置若罔聞。

    不重要了。

    什麼都不重要了。

    她心底深處的最後一根弦,徹底崩斷了……

    陳焱被甩開的胳膊僵在空中。

    他定定看着祁汐,目光很深,眼底似有暗流翻涌:“是不我不上大學——

    “就不配和你在一塊兒了?”

    “是!”

    祁汐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是”字就脫口而出。

    而且聽起來那麼刺耳,那樣尖銳。

    所有的,被她壓抑了一晚上的情緒,在急於尋找一個破口。

    迸發而出。

    “不然我們在一塊兒幹什麼?留在潯安——”

    腦中又浮現祁鈞那張猥瑣的臉,一閃而過,就足以令她崩潰。

    “留在這個破地方,一起爛在這裏嗎?!”

    “……”

    陳焱滯在空中的手無聲落下,下頜驟然緊繃如刃,像在盡力剋制什麼。

    他看着祁汐,眼中涌出很濃郁的情緒,但轉瞬又跟泡沫一樣,全都碎掉了。

    她的語氣,她看他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陳墨就是這樣說他看他的。

    陳墨可以對他失望,但她不可以。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能視他如爛泥,但他沒有辦法忍受她那樣看自己。

    “祁汐。”陳焱低低開口。

    他又頓住,自嘲般嗤了下。

    “原來,你真的看不起我啊。”

    “……”

    祁汐偏頭撇開少年如炬的目光,抿脣不說話。

    陳焱點頭:“行。”

    他舔了下脣角的破口,語氣淡薄:“那咱倆就算了吧。”

    說完他作勢就走,又在轉身時收住腳步。

    “我祝你……金榜題名,前途似錦。”

    少年的聲音很低,落在冷夜裏,雹粒般打在人心上。

    “以後別再遇見我這樣的,爛人。”

    輕飄飄的尾音被晚風捲走。

    風過,他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祁汐呆立在原地。

    望着陳焱的背影越來越遠,她嘴脣使勁動了動。

    發不出聲音。

    眼淚卻重重砸落下來。

    身後的巷子裏突然響起一聲壓低的嬌笑。

    祁汐扭頭,看見一對親密依偎的男女。

    女孩依戀地吊住男人的胳膊,另一隻手捧着一大束鮮花。

    他們過完情人節回來了。

    今年的二月十四日,馬上就要過去了。

    祁汐慢慢走到路邊,蹲在自己扔開的袋子旁,取出裏面的頭盔。

    手指抹掉上面的灰塵,她很輕聲:“陳焱。”

    “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我的少年。

    願你年年有平安,歲歲都快樂。

    哪怕往後今朝,再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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