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的京城,即便是僻靜的小巷子都掛上了花燈,雖不多,卻足以讓謝嫵認出那個站在花燈下的人。
暈黃的花燈下,陸湛一襲墨色的大氅長身而立,狹長的眸子裏漾滿了笑意。
見謝嫵出來,他擡腳緩步朝她走了過來,在她的注目中,他擡手脫掉自己身上的大氅,並將那大氅裹在了謝嫵身上。
對他的舉動,謝嫵半點抗拒的舉動也沒有,她任由陸湛小心又笨拙的替她繫着大氅。
這還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離陸湛這麼近,近到,即使隔着厚重的衣裳,她依舊能聽到他胸膛那沉穩又有力的心跳聲。
一瞬間,無數破碎的記憶碎片全都瘋狂的朝她涌了過來。
謝嫵胸口忽地一緊,在她自己反應過來時,她已經伸手握上了陸湛正在給她系大氅的手。
遠處的喧譁聲此刻全都被隔絕在外。
霎時間,天地寂靜。
只有那沉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清晰可聞。
“阿嫵……”陸湛嗓音低啞,墨色的眸子隱約有火苗在跳動。
這一聲‘阿嫵’一下將謝嫵從記憶中拉了出來,她臉色驟然冷了下去,‘嗖’的一下就收回了握着陸湛的手。
謝嫵往後退了兩步,而後垂首朝陸湛施了一禮,禮罷,她才擡眸面色清冷對陸湛道,“陸二公子,今日的事多謝你。”
手上似還殘留着她握他時的溫度,可……
看着謝嫵眉目冷清的臉,陸湛心裏僅存的那一點僥倖也碎得乾乾淨淨。
覺緣這個老騙子!
爲了他一句待天下海河清晏,必爲他圓心中憾事,他耗盡心血,被綁在那個位置上兢兢業業十數年,最沒想到……
但好在,無論怎樣,她到底還是活生生的站在了他面前。
至於其他,他相信來日方長。
他有的是時間讓她回心轉意。
想到這裏,陸湛很快便整理好了思緒。
“裏面都安置妥當了?”陸湛輕輕一笑,又恢復了素日裏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模樣。
謝嫵點了點頭。
就她點頭這麼一會功夫,外邊忽地響起一陣喧譁聲。
“走水了!走水了!”
不遠處,果見有火光亮了起來,一時間,人羣驚慌的尖叫聲、求救聲都混成了一團。
可站在小巷裏的謝嫵和陸湛誰也沒有動,甚至,兩人的表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最終,還是陸湛先開了口,他笑着道,“這火應該是碎玉放的,她最擅長這個。”
謝嫵看着陸湛沒有吱聲。
她實在看不懂陸湛,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必要在她面前裝模作樣嗎?
看着謝嫵清冷的眼神,陸湛無奈的在心底長嘆了一口氣,他抿着嘴角輕聲道,“阿嫵,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吧。”
聽了陸湛這話,謝嫵終於露出了兩人碰面時的第一縷笑容,“不如,還是陸二公子先問吧!”
她有什麼底牌只怕陸湛早已查得一清二楚,而陸湛的底牌,這個世上除了他自己,只怕沒幾個人能清楚。
阿嫵對他還真是……
一如既往的警覺啊。
“既然阿嫵你都這麼說了,那,好吧……你是從何時起知道碎玉是我安插進來的人?”陸湛微笑的望着謝嫵道。
“從一開始就知道。”謝嫵挑眉答道。
陸湛點了點頭。
等好一會,都不見陸湛再開口,謝嫵眸子終於動了動。
“你沒有其他要問的?”謝嫵挑了挑眉道。
陸湛笑着搖了搖頭。
謝嫵眸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什麼都不用問,是不是代表,其實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那麼,關於她重生的事了?
小施主,佛語有云,一念葉心起,百萬障門開,世事皆幻,須守本心。
覺緣大師的話忽地在她耳畔響了起來,而她也忽然想起,陸湛好似和覺緣大師似乎交情匪淺,會不會……
覺緣大師看出了她的來歷,又將此事告訴了陸湛?
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陸湛對她截然不同的態度便一切都能說通了。
眼看謝嫵眸色越來越沉,陸湛便知道她肯定想偏了,於是,他忙道,“那如果我問你,你是如何知道碎玉是我的人?你會回答嗎?”
謝嫵細長的眉角再度微挑了一下,她沒有回答。
陸湛淺然一笑,又道,“你看,我就算問了,你也不會回答,所以,我又何必自討沒趣了。”說到這裏,陸湛微微頓了一下,而後,他又彎了彎脣角,目光灼灼的看着謝嫵繼續道,“而且,我相信有一天,你會自己願意告訴我這些。”
“那恐怕要讓陸二公子失望了。”謝嫵勾了勾脣角,冷冷的看着陸湛道。
不管陸湛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既然他選擇不問,那她也沒必要上趕着在他面前自曝其短。
“沒關係,我願意等。”陸湛淡笑道。
謝嫵彎脣一笑,瀲灩的眸子忽地生動了起來,“既然陸二公子沒有要問的,那麼,是否便輪到我發問了?”
陸湛擡手笑了笑,“嫵妹妹請說。”
謝嫵擰着眉瞥了陸湛一眼。
誰是你嫵妹妹!
但轉念一想到還有正事,當下,也只得將心裏那點不快給揭了過去。
“你爲什麼將碎玉送進侯府?”謝嫵直視着陸湛問道。
“因爲你。”陸湛目光灼灼的望着謝嫵微笑道。
謝嫵纖長和睫毛輕輕顫了一下。
所以,他是真的知道自己的來歷……
亦或者,他只是懷疑,而現在,他正在證實自己的懷疑?
可如果陸湛真的知道她的來歷,那她要如何應對?
和陸湛交手……
她沒有把握。
這一瞬間,謝嫵腦中閃過無數的念頭。
“所以,陸二公子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或者說……我,或者武安侯府有什麼地方是您能用得到的?”謝嫵擡眸重新看着陸湛道。
“如果我說沒有……想來,你也是不會信的。”看着目光灼灼的謝嫵,陸湛忍不住彎脣笑道,見謝嫵依舊一臉漠然的看着自己,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陸湛終於將臉上的笑意收了起來,“現下,我確實沒有什麼需要你、或者武安侯府做的,至於將來……將來的事誰能知道了。”
陸湛說這話的時候,嘴角無意識的溢出幾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