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旖錦憂心忡忡,讀的很快。
魏璇如往常一般與她寒暄,另言他這些時日如何擺平異己、重振朝綱,那些鮮血淋漓的場面掩蓋在這隻言片語下,令她不由得有些心悸,視線又落在那印上,似乎透過其上繁複的花紋,察覺出幾分邀功討寵的意味。
即位不過數日,魏璇已取得兵權,穩定民心,另着手追封張美人,向周旖錦請問封號。
到了最末,他才坦言西域一事只是爲謀銀錢的恐嚇之舉,勸她無需爲此擔憂。
讀完信,周旖錦沉思了許久,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忽的鬆了下來。
若此事是魏璇所爲,她應當相信,他並非爲了權勢犧牲無辜百姓之人。
“柳綠,你即刻派人,將阿柔的馬車截下。”她態度堅決,直言道:“你同她說,本宮保證,絕不會有屠城一事發生。”
柳綠的神色有一瞬間凝固,猶豫了一下,不安道:“娘娘,這可是皇上親旨。”
周旖錦微抿着脣,點了點頭:“本宮知道,小心些便是。”
蘇新柔心懷大義,無謂犧牲,但她絕不願眼睜睜看着境況如此發展下去,縱使魏景真的查到她頭上來,她也無所謂在那惡毒跋扈的名聲中再添一筆。
聽她這樣說,柳綠也未再勸,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退出門去。
然而周旖錦的人派出去不過半天,方用完晚膳,便聽聞魏景於養心殿勃然大怒的消息。
“掌印私自派兵出宮,將阿柔救下,二人不知所蹤?”周旖錦瞪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柳綠從外邊探聽消息回來,答道:“是了,和親一事沒了下文,西域那畔更是氣焰囂張,虎視眈眈,皇上連夜派人滿城搜尋他們二人的下落——可那畢竟是掌印,偌大的齊國想藏個人還不容易,縱然最後找到了,恐怕也無濟於事。”
“不過一個太監之身,他竟能爲阿柔做到此等地步……”周旖錦頭腦中將此事理順,不由得肅然起敬。
曾幾何時,她原以爲那掌印不顧身份,反覆糾纏蘇新柔,可如今看來,他身在這樣高的地位,卻能爲了這被齊國拋棄的公主不顧一切貿然抗旨,其真心天地可鑑。
只是一瞬間,細小的羨豔拂過心頭,隨即又消隱下去。
蘇新柔暫且平安無事,柳綠也是十分激動,感慨道:“想不到,掌印大人如此情深義重。”
“若是還有阿柔的消息,及時告知本宮聽。”周旖錦抿了口茶,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漸漸放下去。
“是,娘娘。”
齊國兵力衰微,第二日,魏景終於狠下心來,做了決定。
聖旨即刻傳下去,命四五皇子帶兵出征,作爲考驗,誰能率先取勝,擊退敵軍,誰便有資格成爲齊國名正言順的儲君。
他終於鬆口選繼承人,整個齊國朝廷也爲此動盪。
曾經保守實力靜觀其變的大臣們,爲了在奪嫡之爭中取勝,也不得不做出犧牲,派兵遣將、各出銀兩,以保大軍實力不減。
然而大軍到了邊境,於西域交戰不過五日,卻驟然爆發震驚朝野內外的大事。
那時支巴頓頓受四五皇子夾擊于山谷之中,假意潰敗詐降,兩個皇子皆想率先取勝,可支巴頓頓的人頭只有一個,眼見着要擊敗敵軍,兩個皇子忽然揮刀相向,纏鬥起來。
四皇子到底年紀大些,武功精益,皇位在前,起了歹心殺紅了眼,衆目睽睽之下,竟三下五除二便割下了五皇子的人頭。
衆人愣怔之際,支巴頓頓率精銳反撲,四皇子不敵,大軍節節敗退,八百里加急的軍書連夜傳至皇城,當夜魏景無奈撥款給西域大軍賠償,氣憤吐血,癱倒在牀上不能動彈。
而如今,哪怕四皇子弒弟之罪坐實,民心動搖,可本就稀薄的皇嗣間,也只剩下這獨一個有能力繼承大統的皇子,魏景再不願意,也只能接受現實。
一時間,皇宮上空似乎浮動着隱約血腥之氣,一場巨大的變革一觸即發。
周旖錦得知消息時,正與柳綠在小廚房裏研究新菜譜。
逃出宮的路線她盤算了許多回,哪怕魏璇不會來,她也有能力趁亂脫身而出,避一陣風頭,再尋清淨之地養老。
四皇子已到京城腳下,柳綠的臉色有些憂心忡忡,心不在焉地包着精緻的糕點。她猶豫了一會兒,小聲問道:“娘娘,若是四皇子即位,咱們以後……”
遑論四皇子,他那母親沈妃向來與周旖錦不對付,若沈妃當上了太后,借那一級官威,還不知要怎樣折辱周旖錦。
聽了她這話,周旖錦卻絲毫不見憂慮,笑着洗淨了手,將柳綠拉到房間內,嚴肅道:“若真是四皇子即位,你便跟着本宮出宮去,左右不會受委屈。”
“娘娘是想效仿前朝遺妃,去寺院出家爲尼?”柳綠大驚,連忙勸道:“但娘娘還這麼年輕,怎麼可以……”
“想什麼呢,”話說到一半,卻被周旖錦打斷。她脣角揚起笑意來,眼眸中似乎閃着期待的光,誠懇道:“本宮要帶你過好日子。”
正說着,卻聽見外面有人通傳:“沈妃娘娘求見。”
沈妃滿身華美首飾,幾乎是照着妃位最高規格的裝飾打扮,純金的步搖映襯着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不知道的,以爲她如今已登上了太后高位。
周旖錦不願與她多言,直問道:“沈妃尋本宮何事?”
沈妃走進來時,頭高高揚着,目光四處掃了掃,半晌才道:“無事,不過是這宮裏的人一個個少了,嬪妾閒來無事,想與淑貴妃閒話幾句罷了。”
如今五皇子已死,雖不光彩,但獨有四皇子一個籌碼,她便覺得自己勝券在握,如今終於能將周旖錦踩在腳下,沈妃已等不及在她面前揚眉吐氣、耀武揚威。
沈妃毫不見外,不等宮人引領,便徑直走向前廳坐了下來。
她掀眼瞧了下週旖錦的神色,依舊是平淡如水,也沒有屏退下人的意思,她也不再給她機會,眼神中滿是挑釁之色,譏笑道:“淑貴妃在這鳳棲宮裏幾年,也算是住夠了。”
這些年,她眼睜睜看着魏景爲沈秋月親自督造這鳳棲宮,看着周旖錦風光大嫁入宮,眼紅得幾乎要發瘋。
她的確出身不夠,才學也普通,但唯有一條,那便是她的心足夠狠,足夠硬。
風水輪流轉,在這宮中,終究她纔是最後的贏家。
周旖錦顯然聽出了她的意思,卻並未生氣,笑吟吟看着沈妃,說道:“真想不到,沈妃竟這樣喜愛別人剩下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