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不見曦月。
柴桑城中一片靜謐，除了城樓上巡視的孫氏士卒發出的踱步聲，再沒有其他多餘的雜音。
“啊哦……”
靠着牆根兒的老卒打着哈欠，百無聊賴的看着幾個新兵搶着半葫蘆酒。
秋風漸起，守夜的兵卒們總會準備一些酒水禦寒，打發這孤寂而悠長的夜晚。
老卒子拿出身上的酒壺，細細的品味了幾口，砸吧着嘴，又從摸出身上摸出油紙包打開。
這油紙裏面包裹的是柴桑城內的酒樓剩菜，都是些貴人們喫剩下的肉食。
老卒子無親無故，每月的散碎銀子都會換些剩菜，留着在守夜的時候享用。
滾燙的胸膛溫暖着油紙包，這些肉食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見多冷。
“老李，你哪裏來的肉？”
一個年歲不大新兵聞着肉味兒，湊到跟前，覥着臉問道。
這個叫做老李的老卒子呵呵一笑，露出黑黃的大板牙，不說話，手上只是不斷抓着油紙包裏的肉往嘴裏送。
柴桑城內最近缺糧得很，別說是喫肉了，就是飯都喫不飽了。
新兵的那半壺酒都是好幾個人湊錢，從一個城內大戶家裏的老僕手裏換來的。
半壺酒幾個人分來分去，不過兩三輪就滴酒不剩了。
“老李，好喫麼？我幫你嚐嚐味兒？”
不一會兒，那些分完了酒的新兵圍住老兵，看着他喫得美，不由得說道。
城頭的火盆在風裏閃爍着，一隻髒不溜球的手偷偷的伸了過來。
老李的手枯瘦有力，宛若鷹爪，一見新兵的手伸過來，輕輕一拍，說道：“用得着你們這幫小子幫我嘗？”
無可奈何，幾個新兵蛋子不是吞嚥着口水，就那麼看着老李不停的喫着肉，心裏面跟貓抓似得。
好一會兒過去了，老李似乎喫得差不多了，隨便在身上看不出顏色的粗布上揩油，把剩下的半個油紙包肉食丟給新兵，罵罵咧咧的說道。
“一個二個怨種，拿去吧，你們看着乃公，乃公都沒心情吃了！”
這些個新兵連連道謝，跑到一邊兒去分肉喫。
老李抿着小酒，看着這些猴子一樣的新兵，面容竟然帶出來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
“不好好的守夜，你們吵什麼吵？”
一道怒喝從黑暗之中傳來，甲葉哐當哐當的發出響聲。
老李放好酒壺，拿好長槍，連忙站好，看向那邊的一行人。
火光映照下，黑暗裏走出來一隊全副武裝的甲士。
“將軍，幾個新兵蛋子喝點兒酒暖暖身子，您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老李趕緊給幾個新兵眼神示意，招呼他們滾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一張老臉堆着笑意。
這人面容冷峻，手按佩刀，輕輕答應一聲，問道：“今夜可有什麼動靜？”
老李笑呵呵的說道：“將軍放心，沒什麼動靜，這黑燈瞎火的，一切正常！”
這人隨手招呼一聲，他身後的甲士魚貫而出，黑暗之中，黑壓壓的看不清有多少人。
老李心中一驚，巡夜有這麼多人嗎？
這……這些人也沒見過啊！
看起來他們不像是巡夜的人！
老李低着頭偷偷打量着這爲首之人，這人的右手始終緊緊的抓在腰間的刀柄上。
再一偷偷打量面容，只見他眼神淡漠，眼眸深處帶着一股子殺氣。
莫非……？
老李想到了什麼，不敢再看，只是低下頭裝作沉思，掩藏着眼神之中的詫異。
城頭的夜風似乎越來越大了，火盆中的火苗肆意竄動，宛若毒蛇吞吐着芯子。
老李低頭看着地面上的倒影，默默沉思着。
他是跟着孫堅進過洛陽城的老兵，多年來從屍山血海裏摸爬滾打出來的，要不是脾氣不好，哪裏會只是一個老卒子？
今夜這城樓上風一吹，老李立刻就辨別出些不對勁了，他聞到了馬身上的汗味兒
這是他的祕密，他天生嗅覺靈敏，這也是他從來不會被賣酒的販子欺騙的原因。
哪裏來的馬？
還有這些人，根本不像是巡夜的士卒。
答案呼之欲出，他們是內應！
至於是誰的內應，老李不得而知。
總之，不是荊州兵就是淮南兵。
想到這裏，老李不由得攥着手中的槍桿，渾身筋肉緊繃，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
“我勸你不要動！”
面前這個陌生的冷麪將軍輕輕說了一句，似乎早就洞察到了老李的意圖。
老李猛然擡頭，看着這冷麪將軍，大聲怒喝道：“可，勞資是江東猛虎的兵啊！”
話音未落，這老卒子手中的長槍如光似電，長槍在夜空中劃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直奔眼前這人的咽喉！
“嘭！”
刀槍相交，發出一聲刺耳的碰撞聲。
下一秒鐘，眼前這人上前幾步，一個頂膝撞到老李的腹部，不待他發出痛哼，手中長刀如匹練一般劃過他的咽喉。
一瞬間，鮮血蓬飛，染透了這人的甲冑。
不過幾個呼吸間，曾經跟隨過江東猛虎孫堅征戰的老卒子老李就已經倒地死亡。
旁邊的幾個新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老李就已經死了！
下意識的，他們就要爲老卒子報仇，卻被早就準備好的甲士同時擊殺，只來得及發出幾聲悶哼。
眼見肅清了這幾個孫氏兵卒，黑暗中的甲士中走出一個高高瘦瘦的文士，輕笑道：“高將軍是怎麼發現這老卒已經知道了的？”
原來，這冷麪將軍竟然是潛伏於江東近一年的高順。
這問話的自然是主導了整個江東無間道風雲的李儒！
高順惜字如金，冷着聲，硬邦邦的回道：“老卒的氣質！”
李儒似乎習慣了這高順的作派，倒也不以爲忤，笑了笑，說道：“那就，舉火吧！”
高順親自點燃了火把，站在城樓上，對着城外晃動了三下！
城外裏許，風馳電掣奔襲了半夜的張遼、甘寧早就領着八百騎士靜靜的等候城中動靜。
此刻，他們看到城頭的火把，也點燃早已經準備好的火把，晃動三下。
沒過多久，柴桑城的城門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在這黑夜之中慢慢的打開了！
“衝！”
張遼長槍在手，一馬當先，領着八百騎士，直衝城門。
奔騰的馬蹄聲起，發出沉悶的聲音，宛若行軍的鼓點，雜亂無章之中帶着幾分特殊的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