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冬十一月,壽春,小雪。
今年的冬天有些冷,冬風凜冽,竟然連南方也飄起了雪花,雪花自天邊而落,灑在江淮大地上。
與其他地方不同,後將軍府的大堂內卻是溫暖如春,人聲鼎沸。
僕從們來來回回的忙碌個不停,家主脾氣不好,萬一地暖跟不上,凍着了諸位大人,他們是要被充軍的。
掀起竹簾,僕從們小心翼翼的進去,加了些炭火。
“主簿大人,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聲威著於海內,天下豪傑莫不膺服,恨不能效死!
今天子蒙塵,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虎狼之心天下誰人不知?
此時此刻,正是主公登高一呼,掃蕩羣小的時候,漢室已衰,仲氏當興!
你這般阻撓,莫不是懷有二志?”
一個手持竹杖的老者,一邊對着文臣首位的閻象噴唾沫星子,一邊用竹杖“剁剁剁”頓地,看上去倒像是個忠貞耿直之人。
“閻象忠心如何,不必你來說,自有主公明斷!
天子在許昌,未見有殷商紂王之無道昏聵,主公雖聲望遠播,也不見文王之德行,袁氏世食漢祿,如何能做漢家逆臣?
爾等不思專心政務,只是一味諂媚君上,依老夫看,你們這些國之碩鼠纔是國之大害!”
閻象怒斥其人,轉而看向主位上的袁術,拱手道:“請主公將此人斬首,以謝天下!”
袁術聽着堂下的爭吵聲,左手支住臉龐,右手食指輕輕敲擊,端詳着桌案上的玉璽,打了個哈欠,半晌才說道。
“既然你們爭論不休,依我看啊,也沒有個結果,那就這樣吧!贊成稱帝的居於左列,不贊成稱帝的居於右列!”
此話一出,剛纔還在爭吵的僚臣們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主公,這是何意啊?
爲官者,最怕的是什麼?
站隊!
官場中人世故圓滑,輕易是不表態的。
照着袁術的做法,那豈不是不是死,就是生?
“諸位先考慮,半個時辰後見!”
說完,袁術竟然徑直離席,奔後堂而去,任由這些文臣、謀士在堂中思忖。
衆人知道,袁術雖然爲人輕狡反覆,但是有些事情又是一口唾沫一個釘。
袁渙頗有城府,看了一眼閻象,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竟第一個走到右列落座。
閻象自然是不贊成袁術稱帝的,也就跟着去了右列首位坐下。
那竹杖老者冷哼一聲,坐在了左列首位。
眼見已經有人選選擇了,其他的僚臣屬吏也揣摩着袁術的心思,忐忑的選擇,或左或右。
轉眼,半個時辰過去了。
再看堂下,竟然是右列人多一些,左側僅有一些儒生、豪紳。
袁術按劍而行,轉出來,走到左右之間,率先開口。
“諸位,知道本將剛纔去哪兒了嗎?”
“下官不知!”
衆人心中本就忐忑,只覺袁術今天奇怪的很,聽他發問,只得齊聲應道。
“本將軍去看了看壽春的府庫,看了看城外的饑民!”
衆臣愕然,全然不知袁術想要說什麼!
“自匡亭以來,本將下淮南,苦心經營年餘方有如今氣象。六月,江淮大水;十月,江淮竟然下起了雪?諸位說說,江淮的百姓過得好嗎?”
衆臣默然,不知如何應答。
“本將養兵十餘萬,府庫糧秣萬千,本以爲爾等好生辦事,你們說說,怎麼就冒出來十餘萬流民聚集在壽春城外?”
“本將的錢,本將的糧米,去了哪裏?”
說到這裏,袁術拔劍而出,狠狠的紮在木板上。
衆臣一陣騷動,預感到今天確實有大事要發生了。
袁術頭也不回,扯下竹簾,背對衆臣,看着堂外不知何時站滿的甲士,喝道:“袁渙何在?”
袁渙早知今日這個場面,連忙起身,站到袁術身後,拱手說道:“主公!”
“唸吧!”
袁渙這才從衣袍間取出一卷絹帛展開,念着上面的內容。
“廬江臨湖縣縣令何在?”
左列後面一個倉皇的身影出來,顫抖着聲音答道:“下官在!”
袁渙看着這個胖乎乎的縣令,開口問道:“建安二年六月初五,臨湖縣大水,縣令報後將軍府糧米萬石,金千金,可有此事?”
臨湖縣縣令吞吞吐吐,半天才說清楚:“回大人的話,確……確有其事!”
“六月二十三日,臨湖縣發生民亂,圍攻縣城。我且問你,錢糧可有如實發放?”
“這……這……這這,下官,下官……”
“主公,下官有罪啊!”
臨湖縣縣令雙腿一軟,竟然直接跪了下來,涕泗橫流。
袁渙見此,也不再問了,直接對着堂下的甲士喊道:“來人,帶下去!”
“主公……主公……”
甲士拖拽着不斷求饒的臨湖縣縣令出去,方纔發現此人腳下已經是溼漉漉的一灘。
處置完臨湖縣縣令,袁渙繼續喚名。
“廬江居巢長何在?”
…………
“九江郡歷陽縣令何在?”
…………
“丹陽郡石城縣令何在?”
…………
“後將軍府從事中郎何在?”
…………
袁渙的聲音就像是索命勾魂的無常,每叫到一個名字,立刻就有一個縣令、僚臣被甲士拿下。
終於,在衆人的戰戰兢兢之中,袁渙唸完了手中的那張絹帛。
薄薄的一張帛上密密麻麻的寫了二十多個名字,幾乎佔了堂內僚臣的三分之一。
“主公!”
袁渙輕輕喚了一聲袁術,說道,“已經全部拿下了!”
袁術回身,看了一眼左右分列的衆人,說道:“諸位,今日本將軍擺了一個鴻門宴,這些人都是蛀蟲,他們爲官不仁,芝麻大小的東西就敢欺上瞞下,裏應外合?多餘的話,本將軍也不想說了,諸君珍重!”
說完,袁術吩咐袁渙,道:“今夜,你替我請主簿、長史、東曹掾、西曹掾入府飲宴!”
“喏!”袁渙連忙應聲。
說完這些,袁術一言不發的走回堂內,拔出寶劍回鞘,大步走了。
衆人這纔在袁渙的招呼下散去。
“主簿大人?主公這是……”
剛出了後將軍府,眼見着今日袁術發了一通威風,一位親近閻象的幕府屬官正要說話。
閻象坐上馬車,瞧着車外已經停下來的雪若有所思。
眼見同車之人問話,直接打斷話頭,說道:“噤聲!主公今日行事出人意表,高深莫測,莫要妄自揣度,安心做事!”
這人眼見閻象閉目養神,不肯多說,只得閉嘴,不敢多言。
一時之間,衆臣散去。
衆人措手不及,袁術突然處置了不少貪腐之徒。
他們不知道的是,悄然之間。
淮南的天,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