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嬌嬌十二歲。
這一年的夏天,嬌嬌沒了媽媽。
嬌嬌還記得那天早上,媽媽說肚子疼,然後堅持一個人去了醫院。等到下午的時候,二姨突然闖進家裏,喊着嬌嬌,還有她的幾個弟弟妹妹,說要帶他們去醫院見媽媽最後一面。
最後一面!
嬌嬌十二歲了,已經是懂事的年紀了,親眼看着白布遮蓋了媽媽的臉,嬌嬌知道,以後,她再也沒有媽媽了。
人死不能復生,不要太難過了,以後的日子還長,孩子們還小,還得指望你看着長大呢
堂屋裏,大人們真情或者假意的對着靈堂哭兩聲,拜幾下,轉身再對喬祖望勸解幾句。
喬祖望,嬌嬌的親爸。
好賭,自私,懶。
這三個詞,喬祖望一人包全。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嬌嬌狠狠的瞪了一眼抹眼淚兒的喬祖望,轉身回屋端起一盆沒倒掉的洗臉水,憋着一口氣跑到院子裏,大聲喊道:“讓開!”
“嘩啦——”
一盆水一點沒浪費,全都潑到了在嬌嬌家院子裏嚼舌根的八婆身上。
“哎呦,做什麼呀?不長眼睛呀~”
“大白天的潑什麼水呀?真的是,誠心的是吧,故意往我們身上潑水!”
都是街坊鄰居的,大家都是熟人。往日裏,嬌嬌見了還得喊她們姑姑嬸嬸阿姨的,她們平日裏見了嬌嬌也是和氣。
可今天是什麼日子!今天是嬌嬌死了媽弔孝的日子。
“大白天潑的就是髒水!”嬌嬌紅腫着雙眼大聲道:“姑姑嬸嬸都長了眼睛,長了耳朵,怎麼我都喊了讓開,你們沒聽到?”
“哎,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跟大人說話的?”
“就是嗎,一點教養沒有,這也是剛死了媽就這樣,以後指不定怎麼樣呢!”
“哎,你怎麼說話的?”
嬌嬌的二姨聽到院子裏聲音不對勁,出來就聽到幾個女的在咒罵自己的外甥。
二姨當時就不幹了,我們家孩子剛沒了媽就讓你們這麼咒罵,以後出門指不定怎麼讓你們欺負呢。
“你們什麼意思?啊,怎麼說話的?幾個大人合夥欺負我們家孩子,你們要臉嗎?怎麼着,我們孩子沒媽了,看着好欺負?太過分了,我們孩子是沒媽,但親爸親姨都還活着呢。有人撐腰,有人管,誰欺負我們家孩子,我跟誰拼命我。”
二姨向來最喜歡嬌嬌,大小也最寵她。要說,喬家的孩子四五個,女孩也有個兩三個,可二姨偏偏就是最疼嬌嬌。
嬌嬌多好的孩子啊,聰明,懂事,長得還特別的漂亮,這要是她的親女兒,她得寵上天去。
可惜了,嬌嬌生在喬家,大姐寵愛嬌嬌,可她也同樣寵愛其他的孩子。
二姨有自己的孩子,都是兒子。可人都喜歡兒女雙全,二姨兒子有了,就想有個女兒。可她年紀大了,這年頭,計劃生育已經有了,她也不像大姐那麼傻,這麼大年紀了還生。
結果好了,孩子生出來了,大人沒了。
二姨想得好,她就喜歡嬌嬌,她和嬌嬌的媽媽是親姐妹,她是嬌嬌的親姨媽。如今,大姐去了,嬌嬌沒了媽,二姨想着以後跟喬祖望提一提,把嬌嬌接回她家當親女兒養。
她這個二姨,以後就是嬌嬌的媽。
二姨知道,喬祖望絕對會答應。他還巴不得早點把嬌嬌送走,因爲,喬祖望怕嬌嬌。
二姨把嬌嬌護在懷裏,衝着院子裏的幾個潑婦罵道:“我記着你們幾個,以後我家閨女要是受委屈了,不用說,肯定是你們欺負的。到時候,我上你們家算賬。”
“哎,我說她二姨,你這話也忒不講理了。什麼叫我們欺負人了?明明是你家孩子突然的潑我們一盆水,你看看,你看看我們身上,都還是溼的呢。”
幾個女人扯着自己溼漉漉的衣服就要給二姨看,二姨一瞧,還真是。
這,不會真的是嬌嬌潑的吧?
“就是我潑的,你們嘴上不乾淨,我就拿水給你們沖洗沖洗。”
嬌嬌的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吭聲了。尤其是那幾個之前在一塊嚼舌根的臉色一變,其中一個還想理論,被旁邊的人拉扯了一下,就沒再吭聲。
能說什麼?背後說人壞話,說的還是死人的壞話,關鍵是,還被人家孩子聽見了。
這要是誰敢大聲喧鬧起來?
最後這場鬧劇不了了之,幾個人沒臉的灰溜溜的走了。
二姨臉色也不好,但對着孩子,她覺得還是得解釋一下。
因爲,嬌嬌說她聽到了啊。
十一二的孩子,都懂事了。這要是不好好疏導一下,指不定孩子自己怎麼瞎想呢。
關鍵是,不管是對孩子,還是對大人,都影響不好。
“別聽他們瞎說,都是一些嚼舌頭的,這種人滿嘴跑火車,就會整天挑事。”
二姨把嬌嬌拉到屋裏,教導:“你今天也做得不對,你說你一個孩子怎麼能拿水潑大人的?這讓她們出去還不知道怎麼在背後編排你呢。”
嬌嬌滿不在乎:“我纔不怕,本來就是她們嘴欠。要是下次我還聽見她們背後胡說八道,我還潑她們一身水。下次,我換一盆開水,我就不信洗不乾淨她們那張臭嘴。”
二姨被逗笑了,摟着嬌嬌,寵道:“行,聽我家嬌嬌的。再有下次,二姨和你一起潑。燙不死她們!喫飽了撐的,一天天的盡討人嫌。”
嬌嬌靜靜地趴在二姨的懷裏,溫暖熟悉的氣息,讓她又想起了媽媽。
可一想到媽媽啊,嬌嬌的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從早上起來,佈置靈堂後,家裏就在不斷的來人。
嬌嬌作爲家裏孩子年紀最大的,喊弟弟妹妹起牀,給妹妹洗臉梳頭穿衣,給弟弟妹妹找喫的,照顧他們的情緒等等,一直忙的不停,見了人還得故作堅強,因爲他們都講,嬌嬌是大姐,現在媽媽走了,長姐如母,以後嬌嬌就要負責照顧家裏的弟弟妹妹。
嬌嬌沒吭聲,默許也認可大人們的話。所以,她這一天下來都在盡責的照顧着弟弟妹妹。直到聽見院子裏有人背後裏說媽媽的壞話,嬌嬌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壞的人。在人家的靈堂外面,說人家的壞話,污衊,造謠一個已經過世的人。
二姨夫來的時候,嬌嬌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了。
二姨夫心疼的給嬌嬌擦擦眼淚,對嬌嬌說道:“嬌嬌別哭,你媽媽不在了,以後,你還有二姨夫。別怕,二姨夫會照顧好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