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夏蟲微鳴。
白姬拿了一壺竹葉青,坐在後院吟風賞月,元曜閒來無事,也陪着她喝酒閒聊。
白姬擡頭望着天上,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呀。”
元曜笑道:“是呢,良夜若此,人與非人都會爲這月色而沉醉。”
白姬笑道:“在這長安月下,人與非人一起伏居。我們努力地學習人類的生活方式與他們的七情六慾,但是終是隻能學成皮毛,骨子裏一點也不像人類。”
“非人爲什麼要學人類呢”
“因爲我們潛伏在人類之中,不知不覺就會被影響,然後開始模仿人類,學做一個人類。”
“從小生遇見白姬你的那一刻起,小生就覺得你很像人類呢。”
白姬喝了一口瓷杯之中的竹葉青,笑道:“那是因爲我在人間待了很多年了,一開始,我一點也不像人類,沒遇上離奴之前,我還會喫人充飢呢。”
元曜覺得不寒而慄,趕緊轉換了話題。
“白姬,你覺得人類的哪一點最難學”
“人心。”
“不。”白姬想了想,喝了一口碧綠的酒,改變了答案:“應該是愛。人心的話,雖然幽微曲折,百轉千回,但終歸不是善,就是惡。要學人心,大致可以依葫蘆畫瓢。可是,愛,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愛像風一樣難以描摹,難以捕捉,難以讓非人來模仿。”
“愛是發自內心的,難以控制的一種情感。小生雖然不明白,但好像能懂得。”
“人類的愛,是非人最難懂的。”
白姬與元曜正在討論愛的問題,一隻花喜鵲突然飛進了縹緲閣,停在了古井旁的桃花枝上。
元曜認得,這花喜鵲叫做吉,它是專門給長安城裏的千妖百鬼傳達喜事的,同時也兼作媒人餬口。
花喜鵲嘰嘰喳喳地道:“你們還有心思在這裏談情說愛”
白姬笑眯眯地道:“喲,原來是吉呀。”
元曜十分尷尬,急忙解釋道:“白姬與小生沒有談情說愛,只是在說愛。”
“不都一樣麼”花喜鵲歪頭道。
“呃,這二者之間還是有區別的”元曜大聲道。
白姬笑道:“吉,難得見你來縹緲閣,過來喝一杯竹葉青”
“您客氣了,我正好有點口渴,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花喜鵲笑着接受了白姬的邀請,飛到了白姬端起的酒杯上,低頭喝了一口碧綠的酒液。
花喜鵲笑道:“好酒。不過,我可不是專程來喝酒的,因爲正好順路,我過來告訴白姬您一聲,您家那隻倒黴黑貓在崇化坊跟一隻三足烏鴉吵起來了,好傢伙,吵得驚天動地,都快吵了兩個時辰了,千妖百鬼都紛紛帶着酒水宵夜跑去圍觀呢。”
“耶離奴呢它什麼時候跑去崇化坊了”白姬一愣,她這才發現晚飯之後離奴就不見了。
離奴老弟怎麼會跑去吵架去了元曜張大了嘴巴,他算着離奴早該回來了,但是因爲跟白姬喝酒清談,忘了時辰,一時也沒有在意。
元曜急忙解釋道:“白姬,是這樣的,喫過晚飯以後,小生央求離奴老弟去崇化坊給那位張家的老婆婆送白米飯。離奴老弟就去了。不知道它怎麼會跟什麼三足烏鴉吵起來了。”
白姬道:“啊,那是八咫鴉。”
元曜道:“白姬,我們要不要去看看,總覺得不放心離奴老弟。”
白姬醉眼惺忪地道:“算了,隨它去吧。只是吵架而已,沒什麼大事,它吵完了,就回來了。”
元曜有些擔心,但一想白姬說過八咫鴉是善良的神鳥,再怎麼吵應該也不會把離奴喫掉,也就放下了心。
花喜鵲又討了一杯竹葉青,喝完了之後,才振翅飛走。
白姬、元曜喝了一會兒酒,就互道了晚安,去睡覺了。
臨睡前,元曜去大門口張望了一會兒,離奴還是沒有回來。他十分睏倦,就把大門留了一條縫,纔去睡下了。
第二天,元曜醒來的時候,發現大門已經關緊了,離奴也已經回來了。
離奴一臉鬱悶地在古井邊梳洗,一見元曜,就哭道:“書呆子,爺吵輸了。”
元曜一愣,急忙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離奴老弟不要太在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離奴哭道:“昨晚,爺去崇化坊給張家老婆婆送飯,本來也是好好的”
離奴飛奔到張家,翻牆而入,它找到破柴房,偷偷地把米飯和雞蛋羹放在桌子上。
老婆婆臥病在牀,她聞到了香味坐起身來,她看見了桌上的白米飯,還以爲是她兒子拿來的。離奴躲在柴房外,看老婆婆吃了米飯和雞蛋羹。
突然,離奴感覺到有誰在啄它屁股,它回頭一看,竟是一隻三足烏鴉。
烏鴉長着三隻足,尖
尖的喙,有着一雙紫色的眼睛,身上的羽毛是黑色的,尾羽卻是孔雀一樣的藍色。
八咫鴉道:“何方邪物入侵民宅滾出去”
黑貓生氣,罵道:“邪物你這禿了毛的扁嘴鳥,也不睜大鳥眼看看爺是誰”
八咫鴉脾氣有些暴躁,一聽這話,怒道:“你這鄉下來的田舍癩皮貓,莫不是來偷魚的”
離奴呸了一聲,罵道:“爺偷你個禿賊鳥”
八咫鴉氣不過,罵道:“黑狗你罵誰禿呢”
離奴齜牙道:“爺罵你這隻三足禿毛豬呢”
八咫鴉怒道:“直娘賊何不撲殺此尖嘴獠”
一隻黑貓一隻烏鴉在張家院子裏吵作一團。
張大和張餘氏只聽得院子裏“喵喵喵”“呱呱呱”亂做一團,張餘氏就叫張大拿掃帚把黑貓和烏鴉攆出去,離奴跟八咫鴉被攆出了張家,在大街上繼續吵。
張餘氏發現柴房的桌子上有喫剩的白米飯和雞蛋羹,以爲是張大瞞着自己送來的,氣不打一出來,又開始摔碗叫罵了起來。張大和張婆婆沒有辦法,一個拼命地解釋,一個嗚嗚咽咽地哭。一時之間,張宅內外都吵鬧沸騰,雞犬不寧。
離奴跟八咫鴉從東二巷子裏吵到三條街上,你一言,我一語,話趕話,話繞話,互相都不肯少說一句,許多夜行的非人都停下來圍觀看熱鬧。
夏夜天熱,有些非人看得起勁,還買了西瓜,一邊喫,一邊看。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還拿來美酒,一邊看,一邊站隊做賭局,讓千妖百鬼紛紛下注,看誰能吵贏。
最後,吵到月影西斜,還是八咫鴉技高一籌,吵贏了。千妖百鬼幾家歡喜幾家愁,紛紛散去了。
離奴鎩羽而歸,心情非常低落,回到縹緲閣之後,它一整夜都氣得睡不着,悔恨自己在吵架時沒有發揮好。
元曜聽完離奴的話,心中覺得好笑,但又不好說離奴,只能勸道:“其實,都是小事,就不要再作此意氣之爭了。離奴老弟,你就把這件事情忘掉吧。小生一會兒去給你買香魚乾。”
離奴嚎道:“爺從來沒有如此丟人過爺不能就此作罷,爺一定要把面子找回來。”
元曜又安慰了離奴幾句,就去洗漱了。
離奴一上午都悶悶不樂,做的早飯也忘了放鹽,更沒心思去買菜。元曜主動幫離奴去集市買菜,還給它買了一包香魚乾。
離奴連香魚乾也沒胃口喫,一直悶悶不樂。
白姬見了,笑道:“離奴,你這麼消沉也沒有用,輸了就要想辦法贏回來。吵架這種事情,是可以練習的。”
白姬的話,一語驚醒夢中貓
離奴從吃了午飯開始,就煥發了鬥志,在後院裏開始對着空氣練習吵架。
白姬把耳朵塞着,在裏間睡午覺。
元曜把耳朵塞着,在大廳裏擺放貨物。
傍晚,喫過晚飯之後,離奴繼續在院子裏練習吵架。它還向元曜請教了許多俚語上的修辭方式,還向白姬討了幾枚川貝枇杷潤喉丸,忍耐着苦澀含着吃了,讓自己的聲音更洪亮一些。
元曜埋怨白姬,道:“這件事過去了也就罷了。都是你,勸離奴老弟學什麼吵架,它都快走火入魔了。”
然而,白姬耳朵裏塞滿了棉花,根本聽不見元曜的抱怨。
第三天,離奴神清氣爽,精神十足。它做好了早餐,白姬、元曜喫過早餐之後,一個去裏間閉目養神了,一個忙忙碌碌地開店。
離奴找到元曜,道:“書呆子,陪爺去一趟崇化坊。”
元曜一愣,道:“去崇化坊做什麼”
離奴笑道:“爺去找那隻喪門鴉一雪前恥。”
元曜苦着臉勸道:“冤家宜解不宜結,離奴老弟,你這又是何苦呢。”
離奴道:“爺忍不下這口氣”
白姬聽見了,在旁邊笑道:“不蒸饅頭也爭口氣。離奴,快意恩仇,這纔是一隻好貓”
離奴握拳透爪,道:“嗯離奴一定爭氣罵不死那隻老賊鴉”
元曜苦着臉道:“白姬,你快別煽風點火了。”
白姬笑眯眯地道:“軒之就陪着離奴去一趟吧。”
元曜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陪離奴去崇化坊找八咫鴉。
離奴找了一個竹製的水壺,裝了一壺冰糖菊花水,打算罵口渴時喝。離奴又找了兩張摺疊胡牀,讓元曜拿着,萬一吵累了時,還可以坐着繼續罵。白姬還給離奴、元曜一人一把扇子,天氣太熱,罵累了時,還能扇扇風,消消火。
元曜、離奴拿着一堆東西出發了。
元曜、離奴走了之後,白姬伸了一個懶腰,她拿出了耳朵裏塞的棉花,笑道:“哎呀,縹緲閣終於清靜了,不如睡一覺吧。”
白姬飄上二樓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