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煙塵嫋嫋,濃霧滾滾,曾經的明樓高塔,此刻皆已化作廢墟。龍國士兵的屍首分散各處,或被火燒死,或被狼咬死。殺戮的景象一直往密林中延伸,數千人因激戰而喪命。
形骸聽衆弟子哭的十分厲害,他們擔心馬熾烈安危,在他們心中,這火工道人是他們的恩人,更是他們的親人。馬熾烈平時瘋瘋癲癲,懶散兇惡,但對這羣少年甚是寬容,形骸因職務之故,常常不在門派裏,馬熾烈陪伴他們的時間要長得多,久得多。
孟建麗問道:“師父,馬大叔不會....不會遭遇不測了吧。”說着說着,已是滿腔哭音。
形骸道:“好人不長命,惡人活千年。”
衆弟子嚷道:“馬大叔凶神惡煞的,一看就是壞人,多半能活許久。”
走入樹林,見數百丈方圓的一片林地被馬熾烈夷平,多年前,他曾用此招對付形骸、沉折,此刻施展,神威更勝往昔。
馬熾烈仰躺於草地上,周圍草木被熱氣薰得發黃,他身高一丈,遍體白毛,頭頂長角,乃是妖魔白狼之形,鋼鐵之軀上血跡斑斑,遍佈創口。
衆弟子從未見過馬熾烈的月獸形狀,見了驚呼起來,形骸道:“不必驚慌,是馬熾烈。”
衆弟子奇道:“他是月舞者”離落國與樹海國的月舞者有仇,對月舞者偏見極深,如今他們得知實情,心頭震驚萬分,但這震驚立刻又化作關切之意。
馬熾烈是不是月舞者,又有甚麼關係大夥兒幾乎是他一手帶大的。
馬熾烈張開雙目,朝形骸看來,形骸道:“馬老道,你傷的怎樣”
馬熾烈咳嗽道:“快死了。”
衆少年“哇”地大哭起來,跑向了他,馬熾烈擺了擺手,命衆人離遠些。
他道:“孟行海,我有話對你說。”
形骸心下悲涼,走到近處,答道:“馬兄,你的大恩大德,我實無以爲報。”
馬熾烈笑了一聲,道:“臨死之前,我當告訴你一個...深藏心底的祕密。”
形骸道:“什麼祕密”
馬熾烈又哼哼半天,道:“其實....老子是你爺爺,你其實是我孫子。”
形骸身子一震,道:“你到底是我老子還是爺爺”
馬熾烈笑道:“老子....本名老子,但輩分上是你爺爺。老子命不久矣,你快跪下,認祖歸宗,叫幾聲爺爺我聽聽”
此時他語氣甚是精神,透着一股狡黠之氣,形骸喜怒交加,一拳打在他腹部上,道:“你這老混賬死不了”
馬熾烈慘叫道:“你奶奶的,孫子下手好重本來死不了,現在沒準真要了老命。”
衆弟子破涕爲笑,同時喊道:“馬大叔我們可擔心死啦”
馬熾烈道:“仙靈都殺不得我,這羣龍國雜種又能奈我何”說罷變回人形,身軀歪歪扭扭,似乎骨頭斷了不少。
形骸取出青虹派的療傷藥來,喂他服下,心知這傷十多天未必能愈,又問道:“你破了界限麼”任何覺醒者心中皆有限制,不可殺死太多凡人,否則要麼魂不附體、渾身無力;要麼心緒不寧,狂暴失控。山上約有四、五千人死於馬熾烈手下,那界限只怕早已失守。
馬熾烈嘆道:“仙靈的詛咒好像有些妙用,老子殺這許多人,只是虛弱,倒也沒變的更瘋。”
形骸沉吟道:“看來這以毒攻毒,誤打誤撞,倒助你度過了難關。”
馬熾烈道:“山上是不能待了,咱們得去哪兒老子能住在山洞裏頭,這些小娃娃只怕喫不消。”
白雪兒道:“師父,咱們可以去離落國啊利歌師弟肯定會收留咱們的。”
青虹派的衆弟子大多是從離落國來的,有人是部族勇士子女,有人是王城貴族後代,聞言喜道:“是啊,咱們可以去王城,師父,你和師弟說一聲,他立刻會安排妥當,絕不會怠慢咱們的。”
形骸一時難以決斷,馬熾烈也皺眉道:“那小王子爲人仗義,但若收容咱們,等於同龍國作對,他肯這麼做麼”
白雪兒這幾年來多經變故,並非當年無憂無慮、不諳世事的少女,她望向形骸,神色不安,道:“師父,利歌他難道...難道也會幫助龍國,與咱們爲敵。”
形骸道:“不,利歌這孩子雖然聰明,但絕不會見利忘義,背叛朋友。只是咱們局面險惡,不能連累了他。”
衆弟子剛剛遭受同門慘死、生死一線的苦難,又聽說有家難歸,與父母難以相認,承受不住,紛紛低頭哭泣起來。
形骸心下暗歎:“我不願連累
利歌,但這些活着的孩子,還有死去的那些孩子,他們皆是因我而受罪。”
還有白雪兒,在所有弟子中,我最對不起的正是她。因爲我的緣故,她時刻面臨危險,數次有性命之危,她才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本該享受青春年華,太平舒適的生活,爲何要跟着我受苦我該如何替她找個歸宿爲所有人找個安全的避難所
就在這時,只聽山崖北側有人喊道:“師父師妹”
那是利歌的聲音。
衆人又驚又喜,紛紛回答道:“師兄”“師弟”
形骸等人跑出樹林,見利歌朝此走來,他本神情凝重,但看到衆人,又露出欣慰喜悅之情,他道:“師父你果然太平無恙”說着朝形骸跪下磕頭。
形骸也還以微笑,將他扶起,道:“你怎地來了”
利歌望着斷壁殘垣,望着同門屍首,憤憤不平,說道:“我得到消息,說龍國調撥兵馬,意圖對付咱們青虹派。我得知軍情後,率大軍日夜兼程的趕來,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
形骸道:“他們兵力不足,咱們將龍國將士擊敗,他們潰散而去。”
利歌笑道:“我捉了些逃跑的龍國俘虜,他們全都招了。師父神功無敵,他們全都嚇破了膽。”
形骸不免替他擔憂,道:“你不可如此明目張膽的與龍國交鋒。”
利歌道:“我的盟友是師父與輕囈殿下,可不是聖蓮女皇他們若對你們不利,那我離落國也不再歸順龍國。”
衆少年歡呼道:“國主好氣魄好英勇好果斷好仗義”
利歌擺手道:“我可沒那般勇敢,正相反,我膽小得很,現在還不忙與龍國反目。我讓士兵假裝爲附近的強盜,將龍國逃兵擊潰,所有抓住的俘虜,已都被我處決。”
形骸凝視利歌,笑道:“你已非往昔那猶豫不決的少年。”
利歌道:“是師父你教我的,只要我認定的路,就非要走到底不可。”
他又指着青虹派廢墟道:“我還得知,另有一支龍國兵馬正朝此趕來,此地不宜久留,你們全都隨咱們的戰船去王都。”
形骸道:“不,咱們不能去,人數太多,只會給你帶來麻煩。”
利歌笑道:“師父,離落國與龍國分道揚鑣是遲早之事。且咱們的將士已然今非昔比,我還有許多事要向你請教呢。”
衆少年也都央求道:“師父,就去離落國吧國主答應保護咱們,那還有什麼可顧慮的”
形骸心想:“不錯,龍國元氣未復,就算當真要攻打離落國,三年五載,未必動得了手。咱們暫且找地方安頓下來,再做打算。”於是拱手說道:“賢徒,多虧你也。”
利歌答道:“師父何出此言若沒有你,我利歌早死了多年,焉能再有今日”
馬熾烈板着臉道:“我就不去了。”
利歌愕然道:“馬...馬道長,爲何不去難道我得罪過你麼”
馬熾烈“哼”了一聲,身形一晃,竟已沒了蹤影。利歌問道:“師父,道長他...”
形骸知道馬熾烈對神龍騎極爲憎恨,不願公然再受恩惠。不過他嘴硬心軟,定然不會遠離衆人。
下山之後,約有三百精兵正在等候,皆是身手矯健,形體挺拔之士,利歌說道:“他們是我親自挑選的忠勇之人,絕不會泄露機密。”再拿來早準備好的甲冑,讓衆人穿上,用漿水塗抹臉龐,扮作這附近的野人山賊。他雖不惜與龍國決裂,但此事能晚則晚,能拖一時是一時。
衆人混在精兵之內,與另外三千士兵匯合。忽又聽得遠方馬蹄聲響,朝此飛快追近。利歌聽了片刻,道:“約有兩千騎兵追來。”
形骸心道:“糟了,我不能再多殺人,而馬熾烈傷勢也重,無法動手。”
但利歌早有預防,他道:“師父放心,由我應付。”命士兵分散,藏在附近的高坡上、林地間,親自率領三百精兵,迎向龍國鐵騎。
形骸站在高處,見那支兵馬,心想:“這並非藏家的軍團,而是威家派來的援軍,遠不及藏家嚴明。”但龍國軍隊畢竟非同小可,也是一支久經戰陣之師。
利歌等人裝成野人,嘴裏哇啦哇啦亂叫一通,朝敵軍射箭,殺傷數人,隨即扭頭就跑,逃走之際,隊形鬆散,真如同崩潰的情狀。龍國軍果然中計,加快速度,追向利歌等人。
利歌拐入包圍圈,龍國軍追入,利歌揮舞火杖金槍,離落國將士一齊殺出,行動時竟聲音輕微,精準犀利,可見經過極爲刻苦的訓練。龍國軍始料未及,驀然大亂,瞻前顧後,卻無路可逃。只半個時辰內,已被全數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