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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天空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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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頃刻間,藏風宣心中劇痛,神智模糊,衆將士憤怒地大聲咆哮,表情可怖,似隨時要上前拼殺。

    藏風宣向沉折望去,不由一凜:他從未在師父臉上看到過這等表情,就彷彿一個人在黑暗的冬天,走了千年萬年,心中仍盼着被拯救,卻被絕望壓彎了腰,壓斷了膝蓋。那悲慟與恐懼已無法用語言形容。

    沉折道:“你撒謊。”

    藏風宣從他聲音中分辨出巨大的痛苦,無窮的怯懦,盲目的逃避,深沉的失落。他說的是人話,但比將要餓死的病狗更悽慘,更可憐。

    拜天華無情地答道:“那妖女見了咱們,想要逃走,被老衲親手擊斃,你可要見見她的屍首”

    衆僧讓開了路,拜天華拿來一具焦黑的屍首,那屍首是個幼小的女孩兒,沉折從那女孩兒身上仍能看見殘留的冥火。

    他又道:“你撒謊”

    這時,沉折的聲音不再逃避,而是懇求,他悲哀卑微的懇求上蒼讓噩夢醒來,讓這幻境消失,讓一切歸於原狀,讓丫頭活生生的出現在沉折面前。是不是因爲沉折違背了誓言,所以才遭受這樣的懲罰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沉折什麼都不要了,沉折會立即走,拋下一切,遠離政爭,兌現他對形骸的承諾,只帶着丫頭,浪跡天涯。

    他想起丫頭的笑,想起丫頭的哭,想起她好奇的眼睛,想起她說起自己要永遠陪伴沉折,寧願永不追求昇華爲人。

    他又想起兩人在沉折女兒的水墓前哀悼,丫頭望着墓中的屍骨,她說:“我或許還是死了比較好。”

    也許在那個時候,她說出這不吉利的話,被歹毒的、嫉恨的上蒼聽到,於是降下了這咒,帶來了這罰。

    是上蒼不好,是人心叵測,是萬惡的純火寺,是可恨的純火教是沉折想念女兒,是沉折帶她去憑弔,是沉折害死了她,是他的私心,是他的愚蠢,是他的大意,是他的錯

    人是野獸,人是愚者,人是奸徒,人是瘋子對於盜火徒而言,天地萬物都是兇手,世間各地皆是刑場,他們的歸宿唯有隱居,寧願被深埋在萬丈寒冰之下,也莫要踏入這世間一步。

    爲何沉折要復活她爲何沉折要帶着她丫頭死了,沉折活着還有何用

    沉折見到的唯有黑暗,黑暗之中,命運的絲線亂作一團,再也看不清了。

    .....

    突然,藏風宣感到似有寒冷的手捏住了自己的喉嚨,攥住他的脊樑,他的血彷彿凝固住,大地搖晃,樹木露出猙獰、殘忍的面貌。他聽見鳥在悲鳴,卻又似乎聽錯了。他聞到烈火瘋狂蔓延的氣味兒,但這兒哪有火燒的跡象天似凍住了,好似快塌下來,風在積蓄力量,似乎有血紅的雙眼遮蔽了蒼穹,俯瞰這罪惡的大地。

    天上有東西在看着這一切,看着對峙的雙方。

    什麼樣的東西

    無人知道,但總之可怕極了。

    藏風宣抖動的厲害,他身邊的將士、純火寺的和尚,各個兒也皆是如此。人的本能是知道恐懼的,就像人在黑暗中會心神不寧,在狹窄的地方中會顫慄不安。這空曠的天上隱藏着未知,隱藏着兇險的命運,神祕的力量,詭異的怪物,無可阻擋的災禍。

    他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噩夢:他被空中無形的妖獸緊緊盯上,很可能立即會被巨大的爪子捉上天,受盡痛苦後被撕成碎片。

    拜天華察覺到了異樣,臉上變色,道:“藏沉折是妖魔化身,最是不可饒恕”

    藏沉折低着腦袋,背脊彎曲,似乎已喪失了心魂,即將崩潰,但驀然間,他手中金光一閃,五道劍影刺向五行僧,拜天華、辛樹、洗塵、利垂光各自驚駭,出掌抵擋,掌心被利刃刺穿。拜風豹反應稍慢,慘叫一聲,一隻眼睛已被蒼龍劍刺傷,他心膽俱裂,遮住傷口,連滾帶爬的躲入人羣中。

    沉折身形一閃,少女焦屍周圍的人全都四分五裂,鮮血灑在少女身上,滋滋作響,冒起白煙。沉折抓起那屍體,騰空而去,驟然朝東疾行。

    拜天華喝道:“追不能讓他跑了”

    四老僧施展輕功,飛身狂奔,霎時也沒了行蹤。

    營地大亂,藏風宣聽見那個拜風豹喊道:“藏家軍團窩藏魔鬼,污穢不堪將軍中所有首腦人物都捉住帶走他們全都有罪,全都該死”

    他嗓門嘶啞,不像人,倒像是喪家犬。他被師父刺瞎了眼睛,憤怒的已經喪失了理智純火寺的和尚被軍團包圍,竟然還想要捉人

    但衆僧居然照辦,他們大聲喝罵,挺架兵刃,推開衆士兵,走向一衆軍官。藏沉折不在,軍中衆人

    似受了震懾,或是信仰作祟,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羣瘋僧這羣禿驢這羣殺人兇手這羣欺凌弱小的奸賊

    是我藏風宣的書冊害了丫頭,我藏風宣該死但唯有沉折師父有權處死我這混球而這些仇人這些惡鬼他們有何資格他們有何膽量他們膽敢在藏家軍團的營地撒野他們膽敢在藏家的軍旗之前誹謗、陷害將軍師父師父是武神化身,是藏家旗幟的象徵,是光輝的太陽,是所有英雄的楷模

    我們爲國犧牲性命,爲何還要被瘋狗追咬廝殺我們是去殺敵,而非爲非作歹這羣和尚又做了什麼古往今來,他們濫殺無辜,指路爲馬,道貌岸然,實則骯髒得天水難洗,罄竹難書。

    從什麼時候起,遠征軍中就已經埋下了混亂的種子是那幕後黑手的操縱是藏家的一意孤行是聖蓮女皇的消失還是人本就是混亂的物種

    須知這混亂打不倒藏家,藏家的軍旗仍飄揚在天無論劇變還是亂象,藏家始終是堅固的、不變的堡壘與豐碑

    藏風宣怒吼一聲,飛身一劍,將走近自己的和尚斬殺。他神態凶煞,宛如惡鬼,舉起那和尚的頭顱,任憑鮮血淋滿了腦袋。

    他喝道:“與我藏家爲敵者,雖神佛亦必誅之”說罷一甩手,鮮血揮灑,染紅了軍旗,在夕陽的餘暉下,彷彿與血色雲融成一體。

    藏高詠、藏秋陽、藏容、藏善頓時也高呼起來,並肩搶上,各出刀槍,殺死純火寺和尚。藏家將士的臉色各個兒都變了,他們的毛髮豎了起來,他們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們的牙緊咬起來,他們的血奔騰起來,他們大聲吼叫起來,他們的背挺直了起來。

    這一時刻,他們忘了純火寺的教誨,忘了重重教條,他們只記得自己是藏家的軍人,是嗜血的勇士

    他們喊道:“爲了藏家,爲何沉折將軍與我藏家爲敵者,雖神佛亦必誅之”聲音重疊,越來越響亮,很快便充斥天空,直入雲霄。

    純火寺和尚見衆士兵公然違背國教,無不大怒欲狂,但他們陷入瘋狂,藏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剎那間,衆士兵排列整齊,布成大陣,前方是龍火貴族與重步兵,後方則是重弩爆努的弓手。

    拜風豹嚷道:“布成落花陣將這羣瘋魔邪鬼全都宰....除掉”

    不用他說,衆僧也立即結成陣法。落花陣中,衆僧勇氣倍增,傷害分攤至鄰近人身上,一個人便不容易倒下,加倍的堅韌強悍。

    藏風宣使東山劍風,遙遙擊中二僧,隨後再扔暗器,刺中那兩個和尚的額頭,饒是如此,這兩個和尚仍然活着。藏風宣大叫一聲,躍入其中,身子圈轉,宛如颶風一般,純火寺的和尚揮動長矛,朝他刺來,藏風宣拿起大盾,將長矛格擋開,隨後長劍大盾如翼般轉動,這大盾上有風流轉,鋒銳之處,不在長劍之下,而他使藏沉折所傳的劍訣,敵人攻勢皆被他吹在一旁。他與四位師兄弟殺入重圍,浴血奮戰,竟令衆僧心驚不已。

    純火寺與天兵派是龍火國武力兩大支柱,自來齊名,各有所長。純火寺拳腳刀劍功夫由迷霧師高僧傳授,比之天兵派更勝一籌,暗合陰陽五行之道,往往神妙的近乎道法,但天兵派的甲冑、兵刃、陣法、戰術遠遠強過純火寺僧兵。而在這大營之中,士兵數目比僧兵多了五成,且對地形更爲熟悉。雙方各自憤怒得忘乎所以,豁出性命也要將對方置於死地。只殺的鮮血沖天,肢體紛飛,無數人倒地慘死。

    藏風宣斗的興起,劍盾合一,變化簡潔卻有效,無人能近他的身。他覺得似乎沉折師父始終在旁保護着他,借給他勇氣與力量,令他龍火功氣勢磅礴,洶涌澎湃。他想要贖罪,渴望以死補償自己泄密的罪行,手中的劍似乎洋溢着死亡的氣息,纏繞着虛無的意境。他所到之處,連純火寺堅定的信仰也面臨崩潰,於是落花陣搖搖欲墜,衆僧不禁雙腿發軟,露出退縮之意。他們陣型愈發散亂,出現極大的破綻。

    純火寺陣中,五行俗僧已去其四,剩下的拜風豹驚慌莫名,號令失效,衆僧陷入羣龍無首的局面。而天兵派則受龍翼長指揮,縱然憤恨,卻章法不亂,進退有序。約莫鬥了一頓飯功夫,衆僧已抵擋不住,各自受的傷已極爲嚴重,無一人完好無損,幾乎都快倒下。

    拜風豹從未見過這等慘烈廝殺,嚇得筋麻骨軟,他捂住瞎眼,屏住呼吸,全力朝後逃走。藏風宣趕到,喊:“偷竊誣陷的懦夫,喫我這一劍”

    拜風豹握住骨灰飛刀,扔向藏風宣,他武功本遠勝藏風宣,但手正哆嗦,魂不附體,而藏風宣鬥志昂揚,劍融死意,鐺地一聲,藏風宣長劍折斷,但大盾仍砸中拜風豹後背。拜風豹哀嚎一聲,召回飛刀,有兩個僧兵攔路,藏風宣難以追趕,拜風豹施展斷脈神功,在地脈中挖開一個洞,鑽洞逃走了。

    此人一走,純火寺士氣低落到極點,更無力支撐,再過不久,全數被屠戮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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