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之後,孟輕囈回到青虹山上,見那樓宇已甚是整齊,頗有仙氣,靈煙縹緲,神霧瀰漫,高大的塔樓拔地而起,俯瞰着萬千的雲,從外頭瞧來,正是修仙證道的好地方。
她步入庭院,見馬熾烈坐於水泉邊上,似在沉睡,但孟輕囈靠近時,他睜開眼,看了孟輕囈一眼,孟輕囈朝他微微點頭,道:“他人呢”
馬熾烈道:“傷的很重,自登基大典後一直在養傷,偶爾出來透氣。”
孟輕囈心中憐惜,暗忖:“我可憐的行海。”繼續前行。
忽見前方站着一羣孩童,皆擺出武功招式,一動不動。在衆孩童前頭,白雪兒挺胸叉腰,大聲道:“紅花兒你不許撓癢不然多站一個時辰尖頭兒,我說了多少次啦不許擦汗”
孟輕囈見門中人丁興旺,竟一下子多出數十人來,甚是驚喜,道:“白雪兒,你這師姐當真有模有樣”
白雪兒驚喜萬分,道:“師....師祖你總算來啦”衆孩童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這位青春美貌的少女,無論如何想不通她爲何是本門師祖。
白雪兒對衆孩童道:“本師姐大發慈悲,你們都去歇歇”衆孩童鬆了口氣,登時躺了一地。
孟輕囈笑道:“怎地開張生意這般好”
白雪兒道:“師父是解元城的大恩人,又是離落國的大恩人,救了數十萬條人命,名聲傳開,方圓二十里的村莊,還有不少王都大官,都把小娃娃送來學藝啦”
孟輕囈道:“解元城之事,當真異常兇險麼”
白雪兒冷汗直流,道:“兇險,兇險,比當年閻安更兇險許多那一天,我坐在馬上,忽然之間,見前後左右全是尖牙厲鬼....”
孟輕囈苦笑道:“我聽你師父口信中簡略說過了,你繼續督促他們練功,不可懈怠。”
白雪兒喜道:“師父傷得厲害,但只要師孃...師祖你一到,施展溫柔功夫,師父立時便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孟輕囈捏捏白雪兒小臉,道:“他若忘了自己姓什麼,我非打他屁股不可。”說罷舍下白雪兒,走向內堂。
掀起門簾,屋中並無一人,但孟輕囈聽見背後有人走來,腳步聲甚是熟悉。她微微一笑,果然那人摟住她的纖腰,孟輕囈感到渾身溫暖,心胸愜意,摸着形骸手掌,轉過身,望着形骸臉龐。
形骸臉上仍有些傷痕,深情凝視孟輕囈雙眼,傷並未令形骸顯得醜陋,反而更增沉着之氣,他有些變了,變得愈發可靠,愈發深邃,愈發神祕,愈發令人嚮往。
她臉上發燒,心想:“行海他好討厭,爲何這般俊我都快被他迷死啦”
形骸親她紅脣,彷彿這麼做必不可少,能夠治傷一般。孟輕囈任由他親吻許久,才柔聲道:“你受苦了。”
形骸道:“只要再見到你就好。”
孟輕囈心想:“我也與你一樣。”拉着形骸,在牀上並肩坐下,她道:“你口信中說了歐陽擋與李銀師之事,你無需爲此自責。”
形骸語氣中毫無猶豫,道:“我並不自責。”
孟輕囈嘆道:“你這人最愛胡思亂想,糾結正邪之分、前因後果,我知道你自責,你愧疚,在我面前,你也不必忍耐啦。”
形骸答道:“真的,夢兒,這些天來,我想了許多,想着功夫,想着武學,想着道法,想着俠義,想着家國,想着善惡正邪,我想得越多,越是心亂。但就在片刻前頭,我已經都想通了。”
孟輕囈笑了笑,道:“你想通了什麼”
形骸眼神變了,變得遙遠,變得幽暗,變得模糊,變得尖銳如刀。他答道:“就像鴻鈞陣一樣,若世上有妖邪,對凡間危害極大,它就自行會將那妖邪除去,全無半分情感。我一生所學,一生所求,也是如此。我殺妖魔,除禍害,也不會再多想多慮。”
孟輕囈忽然道:“還有我孟家的敵人,你也能全無顧慮的去殺去除麼”
形骸問道:“聖上有沒有爲自己私慾而動用過鴻鈞陣”
孟輕囈想了想,笑道:“自然有過,不過咱們龍國太強,她極少用到罷了。”
形骸道:“我願爲你奮戰,只聽你一聲令下,萬事無不可爲。”
孟輕囈泛起柔情,靠在形骸胸口,暗忖:“行海肯爲我如此,我此生更有何憾但他爲人正直仁慈,但願...但願我不用他替我去做...罪惡殘忍之事。”
但若真涉及皇位爭鬥,若說不想殺人,真是無稽之談。
孟輕囈多想就此與形骸隱居在這深山上,傳徒授業,逍遙喜樂,而非陷入爭戰的漩渦,去面對藏家那龐大的軍力、兇悍的武者,以及拜家強硬的僧兵、舉國的信仰。
但她不能,她生性爭強好勝,若要她將皇位拱手讓人,那是癡人說夢,荒謬絕倫。
形骸又道:“在解元城中,我見到空中有雷雲匯聚,奇光千里,那是鴻鈞陣啓動的徵兆,後來是你終止了鴻鈞陣,對麼”
孟輕囈笑道:“是啊,我正偷偷摸摸在龍火大殿中琢
磨鴻鈞陣法,但突然間周圍圖案隆隆作響,我察覺到解元城即將遭殃,而又隱約感到你在其中,所以設法將它停下。”
形骸又是感激,又是喜悅,道:“你已掌控此陣了”
孟輕囈搖頭道:“差得遠哪此陣全不聽我掌控,只是解元城災難已消,我拖延片刻,鴻鈞陣也不再追究。”
形骸抱緊了她,喃喃道:“我的好夢兒,我的祖仙姐姐,他們說是我救瞭解元城,但沒有歐陽擋,沒有李銀師,沒有你,我一個人縱然奮戰,也不過是功虧一簣。”
孟輕囈情動難抑,暗忖:“今晚非要他好好伺候我不可”但又轉念一想:“他傷還未好,可別太折騰他了。”
形骸感受着孟輕囈的溫暖,孟輕囈的柔軟,就彷彿被掩埋之人重見天日,一掃心中壓抑之苦。他怕孟輕囈擔心,才自稱並無愧疚自責,但歐陽擋與李銀師的死仍常常出現在他夢中,令他陡然驚醒。
他將李銀師的屍首就地埋葬,後來又將歐陽擋埋在了李銀師的屍首邊。他埋得極深,並未豎立墓碑,因爲他二人形體怪異,形骸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們的模樣。
他們被視作英雄,被解元城銘記。人們如對待神靈一般祭拜他們,若神道教的道理不錯,他們將在陰間重生爲幽靈,擁有強大的法力,過上隨心所欲的生活。
......
一個身影匆匆行過中一條隱祕的小道,來到石牆上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前,開了鎖,步入其中。
門內已亮着燈火,那身影看清屋中人的臉,如釋重負,跪地說道:“國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