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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莫演苦情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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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梟凝視灰茫茫的天,天上,如禿鷲般的幽魂在雲層中忽隱忽現,詭異飛舞,俯視凡間,似是好奇,似是懷念,似是怨恨,似是嫉妒。

    但做鬼魂比做活屍強,鬼魂明白自己已死,而活屍知道自己未死。鬼魂渴望着虛假的熱情,活屍追尋着渺茫的夢。鬼魂並無希望,而活屍卻爲了微弱的希望一百年、一千年的受煎熬與折磨。

    鬼魂在陰間至少有家,活屍在凡間卻永遠不容於世,僞裝爲人,實則卻是極易被拆穿的異類。

    金色的陽光穿透烏雲,照亮數處,有人逆轉鴻鈞逝水,似在布驅逐陰影境地的大陣。

    惡梟想道:“是那孟行海還是銀眼兒又或是他們聯手了這裏究竟會怎樣會被鴻鈞大陣夷爲平地麼還是屍魃大陣吞沒一切”

    他將雙眼垂落,見到幾棵如墳墓般陰森的枯樹,其中一棵細小的枯樹正朝自己走來。那並非枯樹,而是餓女屍,她太過消瘦,光線陰暗,極易看錯。

    餓女屍道:“大人,有人在搗亂,妄圖驅散陰影。”

    惡梟搖頭道:“搗亂又有何用陣法早已生效,兩者豈有關聯咱們無法更改他們的除靈陣,他們無法更改咱們的屍魃陣,大夥兒皆無法阻止鴻鈞陣。”

    餓女屍臉色模糊不清,她道:“屍魃陣何時真正出現”

    惡梟道:“惡梟覺得快了,快了。”

    餓女屍道:“大人難道什麼都不做麼”

    惡梟道:“那人不來找惡梟,惡梟爲何要去找他若到了他的地盤,惡梟並無獲勝把握。若他到了惡梟家中,他再也休想生離。”

    餓女屍道:“大人,我....可派人願去殺他。”

    惡梟緘默不語,並未答應,也並未阻止。餓女屍深深鞠躬,旋即遠去。

    惡梟伸出鷹爪,顫抖得抓緊胸口,似霎時陷入恐懼之中。他心道:“她會殺了銀眼兒麼還是銀眼兒會殺了她銀眼兒,銀眼兒,那陣法當真要惡梟犧牲最心愛之人,惡梟又該如何是好”

    他不願多想這事,覺得眼下還言之過早,但真到了那時,一切卻又太晚了。

    或許萬物皆有命數,命運的絲線會將銀眼兒帶到惡梟面前,賜予他們一場了結。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待形骸等人離去,李銀師走到河邊,脫去衣衫,躍入水中,擦拭傷口。冰冷的水刺痛全身,連那藥酒的酒勁也難掩蓋。李銀師痛的發顫,銀眼如白色的火般閃爍,不由得咧嘴而笑。

    只聽身後嘩啦一聲響,另一人落水。李銀師知道是歐陽擋,回過頭,見他脫了戰甲,穿着戰袍,走了過來。

    歐陽擋目光柔和,笑道:“師師,我替你洗傷口。”

    李銀師搖頭道:“不用,越擦越痛,我自己處置得了,旁人手腳不知輕重,只會弄疼了我。”

    歐陽擋仍舊上前,握住李銀師手掌,看他臉龐,又吻向李銀師。李銀師輕輕縮手,再度側過腦袋,歐陽擋這一吻便落了空。

    歐陽擋乾笑道:“大夥兒又沒在瞧,你害羞什麼”指着一塊大石道:“咱們躲到那石頭旁,我好好瞧瞧你。”

    李銀師冷笑道:“瞧我怎生瞧法你又不是郎中,是不是另有圖謀”

    歐陽擋忙道:“我見你傷重,委實放心不下,絕無別的念頭,只想照看你,陪着你。”

    李銀師跳上岸,穿上衣衫,運龍火功將衣物蒸乾。歐陽擋與他朝夕相處,對他脾氣了如指掌,知道他喜歡溫存,可卻從未被李銀師拒絕這親密舉動,他急道:“師師,你爲何如此...如此躲我”

    李銀師道:“大敵當前,生死未卜,豈能想着兒女情長,柔情蜜意”

    歐陽擋更是納悶,暗忖:“這話我好像在哪兒聽過。”忽然間,他心中一震:“他說話的語氣宛如行海使節是他教師師這般說的”

    他追上李銀師,將他拉到僻靜之處,李銀師任他指引,並未抗拒,只是神態懶洋洋的,頗不耐煩。

    歐陽擋道:“是...是行海爵爺對你說了什麼,對麼”

    李銀師忽然莞爾,面露笑容,道:“咱們確實談過不少話,這小子可愛教訓人,當真可氣。他板着臉道:正人君子,身在大庭廣衆之下,豈能毫不避諱的大肆親熱,不守禮法而放浪形骸、飛揚跋扈,又豈是我等高人所爲李兄弟,你今後還是收斂些爲妙。”

    歐陽擋微覺不快,道:“這是我離落國習俗,是金眼神的教誨,他無權干涉。”

    李銀師點頭道:“我也覺得他這話很是

    虛僞。但他又有道理:人非野獸,豈能毫無規矩若不守禮,不知法,毫無廉恥,國將不國,家不成家,人非人,道無道....”

    歐陽擋見李銀師笑顏綻放,俏臉生輝,只得陪他乾笑,又道:“你當真聽他的話”

    李銀師點頭嘆道:“我與他已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他又這般死板脾氣,罷了,罷了,在他面前,咱們還是收斂些爲好,免得惹他不快。”

    歐陽擋身子一顫,暗想:“生死之交的朋友”又道:“他是一外人,如何能管你我之間的事再說了,他此刻又不在”

    李銀師笑容消退,道:“他是不在,不過我當下沒那親熱的心情。”

    歐陽擋道:“我並非...並非要與你親熱,只是關心你,你受傷這般重,我怕有什麼隱患。”

    李銀師答道:“我喝了神仙的藥酒,傷好的不慢,你不必操心,也不必管這管那。”

    歐陽擋望着他蒼白虛弱的面容,嘆道:“師師,下一回你不必去了,由我跟隨行海使節辦事。我絕不忍心你在再受如此苦難,那..那比我自己受傷更疼,更傷。”

    李銀師傷口一陣疼痛,不由得緊皺眉頭,他本就不是脾氣溫和之人,聽歐陽擋囉囉嗦嗦,糾纏不休,登時頗爲惱恨,道:“我曾對你說了什麼我要你少管就憑你那點功夫,到了外頭,一會兒便死了。”

    歐陽擋瞪目道:“難道在你心中,我竟如此無用”

    李銀師極不耐煩,答道:“你除了莽撞蠻勇,橫衝直撞,還有什麼用你若隨行海兄同行,非但幫不上忙,他還得分心照顧你。”

    歐陽擋氣往上衝,道:“你言下之意,是說我比不上他他難道處處強過我麼”

    李銀師反而笑了起來,笑容中滿是嘲笑之意,答道:“是啊,難道你還覺得你能勝過他”實則在李銀師心中,一直認爲歐陽擋武功遠遜自己,需得自己照看,但他平時絕不會將此言說出口。到了此時,歐陽擋頗有無理取鬧之嫌,而李銀師又是言行無忌、心直口快之人,遂隨口說出心意。

    歐陽擋身軀巨震,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久久說不出半句話。

    李銀師又道:“行海兄博學多才,文武雙全,卻又毫無畏懼,捨生忘死。我與他相處久了,愈發覺得他是力挽狂瀾的英雄,連我都自愧不如。大哥,你還是有些自知之明,莫要拿自個兒去與他比較爲妙。”

    他每說一句,皆有如朝歐陽擋心口刺上一劍。歐陽擋神情痛苦,默然許久,終於苦澀說道:“你....你是不是喜歡他了”

    李銀師吃了一驚,反而大怒,道:“歐陽擋你當我是那等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雜種麼”

    歐陽擋顫聲道:“但自從你與他出去之後,待我與以往處處...處處不一樣了。你不能對我說的話,卻...卻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你將他誇上天去,卻如此瞧不起我。”

    李銀師搖頭道:“我當他是朋友,當你是....是親人。他說的話有道理,我自然聽他的話。他身上的好處,你身上的缺陷,我難道說不得,比較不得你要我一味奉承你麼我又豈是這樣的人”

    歐陽擋垂首道:“是,你說得對,與他相比,我是一無是處。你我原不過是朋友,朋友相處久了,自也可以變作親人。咱們當年也是共同患難,這才走到一塊兒的,你還記得麼”

    李銀師傷勢發作,不得不忍耐痛苦,而那酒勁又令他昏昏欲睡,他怒道:“你知道我最忍不了你什麼”

    歐陽擋嘴脣哆嗦起來,不敢接口。

    李銀師聲音冰冷,說道:“你這婆婆媽媽的性子,好生令人生厭。而孟行海他拿得起,放得下,乾脆利落,行事果決。正因爲此,他想去做什麼,立刻就去做了,他四處奔走,試圖拯救這與他毫無關聯的解元城,甚至不惜豁出自己性命。你呢你卻龜縮在這地洞裏頭,纏着我,做些令人作嘔的苦情戲碼。”

    歐陽擋道:“我起先想去,是你不讓,是你讓我守着旁人。”

    李銀師哈地笑了一聲,道:“到頭來,你還不是毫無主見,乖乖聽我的話你若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該是你教訓我,而不是我教訓你再說了,事到臨頭,你又守住白玉塔了麼”

    歐陽擋終於勃然大怒,心中火氣難以遏制,他大吼一聲,一掌抓向李銀師,李銀師身子飄起,避開此掌,與歐陽擋相隔數丈。歐陽擋愣愣瞧着李銀師,眼中又是悲苦,又是憤慨,又是害怕,又是愧疚。

    李銀師見他如此,自也不忍,但他心腸剛硬,不願道歉,道:“你要殺我麼”

    歐陽擋急道:“我絕不會....”

    李銀師道:“那就滾遠些,莫打擾我睡覺養傷”說罷一拂袖袍,轉到一大石之後,如此歐陽擋再也瞧不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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