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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迷霧斷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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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馥蘭道:“兩位哥哥,隨我走吧,到的最後,你們就知道我是一番好意了。”

    形骸嚷道:“你曾想奪師兄的魂魄,哪裏有什麼好意你少裝模作樣,好似無辜一般。”

    馥蘭秀眉一揚,道:“就你最囉嗦了,爲何挑撥我與沉折哥哥”指尖傳來冥火,形骸只覺頭疼欲裂,一股霸道心意鑽入腦中。

    他竭力抵擋,可似有無數蚯蚓在他腦外鑽動,腦中驚恐,卻全然身不由己,似在往海中下沉。

    下沉到黑暗之處,忽然似聽到塔木茲聲音響起,那聲音甚是模糊,卻讓形骸恢復了知覺。

    他心想:“是大師贈我的骨片”

    他身處無邊的深淵,滿目漆黑,難及盡頭,但這黑暗中有一絲純白的光亮流動,那白光如此純正,形骸覺得它是一切的源頭。

    白光轉游片刻,驀然翻了個身,形骸心想:“它...是活物它有了知覺”

    它形狀再變,長出手足形狀,再一分爲二。無數細小顆粒飛向了兩者,附在身上,一者透明,好似幽靈;一者血紅,似是活人。

    於是黑暗被驅散,一切豁然開朗,時光流逝,空間挪移,命運輪迴,天道乃成。

    這景象甚是混亂,本該難以理解,但形骸剎那間明白過來:“世上本空無一物,唯有黑暗,但黑暗中生出白光,那是源頭,是原始之氣。那原始之氣有了心念,成了活物,那就是....靈,是萬物的靈魂。

    靈魂有知,吸附事物,有的變作幽靈,有的變作生者。幽靈與生者逐走了黑暗,開天闢地,於是時空交替,日月輪轉。

    暗、氣、心、魂、物、命、力、時、空、運,這是天脈之屬,分分合合,週而復始,滅而復生。

    人體內的真氣是那源氣,而人體內的火卻是魂,馥蘭用真氣制住我的魂,制住我的體,但我的真氣仍可流淌,我體內的物仍遊歷於外,我的心又豈會失控密不可分之外,實則也全然無關。由上而下,自然可以,由下而上,又有何不可

    那正是放浪形骸功的真訣。

    形骸身軀微顫,骨皮血肉脫離魂氣,由生化死,真氣停滯,霎時破了馥蘭的夜鴉喜鵲功。他反運放浪形骸功,順着馥蘭的真氣驟然流去,將馥蘭那真氣化作死物,反化作繩索。她冥火雖稍勝形骸一籌,但這夜鴉喜鵲功是她偶然悟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遇上精妙萬倍的放浪形骸功,當真是小巫見大巫,彈指間已然受制。

    她嬌軀僵硬,似乎整個人成了石頭,成了雕塑,一身功力蕩然無存,她驚駭無比,口中流血,翻身軟倒。

    形骸朝她一個箭步跳上,冥虎劍指着她額頭,馥蘭說不出話,可目中滿是難以相信之情,臨死淒涼之意。

    形骸心想:“她極端危險,任她如何美貌,快些將她殺了你當年殺那懷覓晨時下的了手,又豈能放過這小魔女”

    他想起在春天崖上馥蘭曾說過的話。

    她道:“我從不殺活人,我自個兒造的活屍,都是從墳地裏挖出來的。爹爹說他這麼做是在治病救人,我總覺得不對。咱們盜火教要建立一處國度,在此國中,咱們盜火徒能光明正大的度日,與凡人和睦共存,如此能收穫人性,走向光明大道。”

    她雖然蠱惑人心,但她從未親手殺過人。她雖然害了我與沉折,但她只是想令我二人投靠盜火教。

    形骸暗罵自己天真,不管如何,這小魔女總是敵人,無論她是好是壞,是善是惡,只要是敵人,有何不可殺的

    那你當時爲何要救小太乙

    形骸手臂一時脫力,收回了冥虎劍,他道:“下次在讓我瞧見你,我非殺你不可。”

    馥蘭受傷極重,冥火似石灰般凝在一塊兒,心魂皆受損不小,她滿眼困惑,不知形骸爲何有這般手段,竟比自己苦心精研的奇功更爲玄妙。但她這心訣也非同一般,運功片刻,已能說話,她道:“你....怎地....制住了我”

    形骸道:“我這功夫是你的剋星,我師兄...也是如此,我告誡你,莫要再找我二人麻煩,你不是我倆對手,我倆也不會再心軟。”

    馥蘭咬咬嘴脣,搖頭顫聲道:“你若拋下我,拋下我們不管,我們盜火教唯有死路一條。我們背腹受敵,前方是月舞者,後方是龍火國,我們不容於世,遲早會被人殺光的。後卿神說了,唯有你們能指明活路。”

    她似要哭泣,但卻乾巴巴的全無淚水,形骸也不明白她是不是真的悲傷,也許是她這模樣是裝出來的呢

    沉折也已自由,走到她身邊,道:“你已亂了金樹荷葉國海民心思,他們自相殘殺,元氣大傷。”

    馥蘭哀求道:“我一走,他們就會好了。等他們明白過來,與龍火天國前後夾攻,教中信徒都會死。你們不明白我們活屍的悲,你們不明白咱們有多麼想活下

    去。可咱們辦不到,你們毀了冥火風暴柱,爹爹他功力銳減,咱們已無任何倚仗了。爹爹說,他見過夢境預兆,唯有由活屍變作活人的盜火徒,才能指引我們走出絕境,迎來曙光。”

    形骸把心一橫,道:“那是你們咎由自取,若你們不啓戰端,如何會淪落至此”他在馥蘭中脘穴上一拍,放浪形骸功在她周身擴散,她功力恢復少許,緩緩支起身子。

    馥蘭道:“你們活人,不明白我們活屍的苦,我們的空虛,唯有成爲活人後才能填補。因爲我們缺的不單單是身子,我們缺的是靈魂。”

    形骸嘆道:“你回去吧,一個月內,你會復原如初。”

    馥蘭毫無遲疑的跪在地上,向兩人磕頭,最後說道:“求求你們。”

    沉折稍一沉吟,道:“永別了,妹妹。”

    形骸道:“永別了,同胞。”

    馥蘭又在顫抖,並未擡起頭,但形骸見到她臉龐下沙土溼了一片,莫非她當真流淚了麼

    形骸抱起緣會,兩人上了小船,駛向茫茫大海,馥蘭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荷葉島也變得越來越小,直至被海天淹沒。

    沉折以風行船,形骸則手忙腳亂的轉舵,雖在這片海域已斷斷續續航行了數十天,可依舊認路不清。沉折來時有那船首像的“指引”,回去時則與盲眼人差不多,只能大概辨別出東南西北。

    過了三天,已全然迷了路,形骸埋怨道:“師兄,你也太不可靠,可別把咱們帶到鯨魚海去,那咱們只能當海盜頭子了,我當初就不該上你的賊船。”

    沉折道:“那時你自己跳上的船,關我什麼事”

    形骸惱道:“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你當時認得路,現在怎地不中用了”

    沉折道:“你也知道當時現在之分麼我偏偏只認得來怎麼走,不認得回怎麼走。”

    形骸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這人怎地愛擡槓咱們找不到路,萬一稍有閃失,葬身魚腹...”

    沉折道:“你再多嘴,我現在把你扔到海里餵魚。”

    形骸最受不得此人威脅,當場大驚失色,只得老老實實掌舵。

    前方出現一塊大礁石,礁石又變作島嶼,形骸一瞧,認得是那老酒島,看來並未認錯了路。他道:“若荷葉國上的消息還未傳到這兒來,咱們可上島問問回去的方向。”

    沉折道:“萬一島上仍有盜火徒呢”

    形骸道:“師兄,你也太沒出息了,憑你的本事,還怕其餘盜火徒麼你若不去,就留在船上,我一個人去就好。”

    沉折朝形骸注視半晌,神色困惑,嘆道:“我總覺得你是故意來到這老酒島的。”

    形骸忙道:“哪有此事我根本全然絲毫一點兒都不....”

    沉折道:“你走吧,我在這兒看着孟緣會。”

    緣會則道:“爹爹,你小心些,快些回來吧。”

    形骸安慰她幾句,跳上了岸,足下運功,奔向島內。

    最初數十里地,島上並無異樣,依然綠樹成林,藍山白雲,但路過曾經那座村莊時,島民已然離去,再見土地紫黑,地下宛如有淤血累積。形骸心知是那混沌離水被腐蝕污染所致。

    他此刻已明白那場災難並非冥火柱毀滅造成,而是有人將放浪形骸功運至極點,無情的將真氣、生命、靈魂、熱源、草木、大地皆驅趕向湮滅,沉入死寂。

    但混沌離水的源頭仍在,在地下數裏的脈象中,宏大的真氣仍源源不絕。從這脈象裏,形骸見到了希望。

    他來到春天崖,跪倒在地,爲這荒漠般的世界哀悼,爲這不幸的災禍懺悔。

    他心想:“無論你讓我來這兒做什麼,我已準備好了。哪怕丟掉這條性命,我也不會抱怨。”

    他念頭斷絕,站起身時,已成了蒼白而悲憫的骸骨神。

    骸骨神喃喃道:“不會傷着你的。”他閉上眼,身子緩緩下沉,沉入混沌離水的最深處,抵達那龍脈躍動的地方。

    骸骨神掌心對準那龍脈,運功許久,緩緩發力,這一回他預備充分,耐心施展,而所借用的是這混沌離水原本真氣,使得全是巧勁,不傷形骸本身,當真是鬼斧神工,天造地設的手段。

    那龍脈真氣變得浮躁活躍,從地面的縫隙衝上空中,化作難以看穿的霧,瀰漫整座島嶼,其中海怪橫行,妖魔叢生。在今後十日之內,這濃霧將繼續延伸,以老酒島爲界,隔絕西海,龍火天國的船隻再難以行駛過這條界限,而麒麟海的船隻也再難行至龍火天國。

    他將盜火教徒與麒麟海月舞者隔離開了,兩者是生是死,再與龍國無關。而沉折與形骸的事蹟,也將被這魔霧封存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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