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媛從來都相信裴瑾廷,他才華是有的,風骨也是有的。
只是戰場上經歷的是真刀真槍的考驗。
多少勳貴子弟奔赴北疆,夢想封狼居胥,多少人倒在賀蘭山下,馬革裹屍。
顧青媛不相信裴瑾廷是爲了情懷才執意請赴北疆。
裴瑾廷有他必須要做的事,她幫不上忙,也絕不會給他添亂。
她可以同去,若將來能回來,與他牽手回京都。
他若馬革裹屍,她也可以將他帶回京都。
只是,她心中還有疑惑。
“顧景珩,你執意去北疆,除去不想隨便地迴歸宗室,還有什麼原因?”
“你想要手中實實在在地握住兵權,對嗎?”
他雖說曾經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這些兵卻不屬於他,拱衛的是皇城的安慰,屬於皇帝。
若是想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兵士,只有去往戰場上,用真刀真槍,去征服那些浴血將士的服從。
至於有一支屬於的隊伍,做什麼,顧青媛當然明白。
被顧青媛道破他真正的目的,裴瑾廷內心很平靜。
這世上若有什麼讓他放不下的,只有眼前這個女子。
皇后那天指着顧青媛說的話,一直在他耳邊響。
他不會讓顧青媛未來沒有依靠,就算他沒有認回宗室,他想要自己也能做到讓顧青媛可以昂着頭活於世間。
要麼有兵,要麼權。
不管將來如何,手裏總還是要握點東西做倚仗。
人常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可裴瑾廷不信這個。
他伸手,一把將顧青媛攬入懷中,用力地抱着,良久。
“顧圓圓。這輩子,倘若不是你的緣故,我如今身在何處,自己也不知。”
“當日你朝我走來,向要定下搶親的盟約之時,那是我裴瑾廷此生歡喜之始。”
“於裴瑾廷而言,寧願千夫所指,萬人唾棄,也不願你有半分不好。”
“我的話,你記住了嗎?”
他的神色,沒有半點從前的閒散和輕佻,只有凝肅。
顧青媛望着他,之後慢慢點頭。
宮中傳出那則關於皇后第二個皇子的消息時,秦王聽了一片心涼。
皇后的第二個皇子?不是明明已經死在二十多年前了嗎?
宮中說下落漸明,那就是說人已經找到。
只是如今還有什麼狀況,不能認回。
下落漸明的那個人是誰?
按照宮中流出的消息,這個人該是在京都的,那是誰?
高門世家之子,還是寒門子弟?
秦王腦中飛快地轉着,又找來暗探小心詢問,依然是不得頭腦。
他的心越來越冷。
秦王自認爲沒有誰能夠接替他成爲大周的太子。
可現在還有一個嫡皇子可能還活着,怪不得故太子死後,遲遲不立太子。
原來都是等到嫡皇子歸來。
秦王揹着手,站在閣樓上,望着遠處巍峨的宮城,壓下洶涌的恨意。
他不會讓自己白忙活的。
“來人。”秦王喚了人來,吩咐幾句。
宮中既然說嫡皇子下落漸明,那就是最近都在尋找。
能被派出去找人,得陛下信任的人就那麼幾個。
只要盯住這些人的去向,就有可能知道嫡皇子到底是什麼人。
秦王心裏冷笑:他怎麼可能把快要到手的肥肉拱手讓人?
嫡皇子,等着瞧。
裴瑾廷被奪了所有官位,貶斥到北疆戍邊。
具體出行的日子,皇帝卻遲遲沒有下達。
那日裴瑾廷進宮後,終於出來了。
裴瑾廷也已經準備好行囊。
到了出城那日,裴瑾廷坐在馬上,後頭是浩浩蕩蕩的輜重。
駿馬,輜重,彩旗,這哪裏是被貶斥的人出行會有的境況?
不知情的人見了,誰不說一句這是去春遊踏青的隊伍。
可就是這樣的招搖,才符合裴瑾廷在衆人眼中的形象。
當年可以胡攪蠻纏,在京都讓人聞風喪膽,又愛又恨,如今依然能夠讓京都的人念念不忘。
顧青媛坐在馬車裏,時日正好,微風不躁。
她把當初父親留給她的人手也都帶上,編排進裴瑾廷所帶的隊伍裏。
來送行的人並不多,靖王世子帶着秦湘過來送行。
原本秦湘想要同顧青媛一同去北疆,她也曾有過俠女夢,揹着一把劍仗劍天下。
可惜,俠女夢好做,卻不好行。
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更何況這次裴瑾廷和顧青媛去北疆,雖說有鎮國公在,那也不一定都很順利。
她還是不要跟去添亂。
已經和顧青媛說好,等到他們都安頓好,再派人接她到北疆去。
早就說好一切,故而秦湘默默無語,和顧青媛拜別。
世事是多麼無常。
遠處圍觀的人羣唏噓。
帝王的恩寵,就是如此飄忽,誰能想到從前那樣深受寵愛的人,說被貶斥就被貶斥?
靖王世子知道裴瑾廷的事,他問過裴瑾廷是否會後悔。
裴瑾廷笑笑。
時光不會倒流,逆着洪流走,總是會有不一樣的體驗。
辭別靖王世子和秦湘,馬車徐徐前行。
倘若運氣好,傍晚天黑前,應該能到下一處落腳的驛站。
漸漸前行,到得京郊一處的橋亭時,身後忽然傳來馬車軲轆轉動的身影。
一個面白無鬚的男子騎在馬上,朝裴瑾廷他們的車隊飛快行來。
“等等……”
裴瑾廷回身,抿了抿脣角。
他認出這人是鳳儀宮的大太監。
想必他身後那青氈小車裏的人,不言而喻了。
果然將他們的馬車截停後,一個女子從車上下來。
一身樸素。
她面沉如水,目光逼人,盯着裴瑾廷。
“裴景珩,你執意要做一個不忠不孝的逆子?”
皇后發問。
她的話音未落,裴瑾廷已經笑起來。
馬車裏的顧青媛掀開車簾,被裴瑾廷笑得心裏發寒。
裴瑾廷一字一頓道,“娘娘,臣姓裴。”
“當初是你們把臣往外送,每個人的性命只有一次,故太子的命就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嗎?”
“若是娘娘有一天能夠體會到活生生的一個人被定時放血的感覺,那臣必然聽從您的旨意。”
顧青媛聽得遍體生寒,沉默着。
不要說皇后,她都不曾想過。
皇后搖搖欲墜,停在原地,定定地聽着裴瑾廷下令啓程。
馬背上的背影,筆直,如竹,如松,漸漸消失在道路盡頭。
她的心,也彷彿被挖空一塊。
裴瑾廷一行離開十日後,皇帝下昭,嫡皇子已經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