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顧青媛昏迷後,裴瑾廷睡得時間很少,這會又受了傷,顯得面色格外的蒼白。
眼中佈滿了血絲。
他就着燈火舉起傷手盯着看。
思慮了一圈,翻了個身,側身躺在顧青媛的身側。
他輕聲開口,囈語一般。
“你的夢裏,會有我嗎?”
“十二歲以前,我只以爲自己是天之驕子,爹孃疼愛,帝后寵愛,京中人人敬重,哪怕橫着走也沒人說閒話。”
直到那一年,他忽然發病,一碗接一碗喝下苦澀的藥。
片刻的清醒,窗外有人在爭吵。
“這次他病得很重,和之前用藥讓他病倒昏迷不同。一定要這個時候取血嗎?會死的。”
晚風拂過靜謐的夜色,燈火搖曳。
他知道自己經常會病倒,一病就是好幾日,昏昏沉沉的,有時候還會弄傷自己,不是手腕有割傷,就是腿腳邊。
他聽到另外一道聲音,帶着苦意,“還能怎麼辦?不取他的血,就是另外一個貴人要死。”
“你是想他死,還是貴人死?”
那是裴瑾廷第一次知道,原來他的病都不是病,而是人爲的禍患。
他不敢相信,閉上眼睛。沒多久,門被推開,他的手腕從被褥裏掏出,接着一痛。
他的耳邊聽到嘀嗒聲。
有人長嘆一口氣,“老天作孽啊,誰讓貴人需要呢?”
裴瑾廷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對顧青媛說起這些。
這些祕密,就好似蛆一般,在他的心裏,發爛發臭。
或許。他只是想多和顧青媛說說話吧。
反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的。
從那以後,天之驕子裴瑾廷再也沒有意氣風發,勇往向上。
只有醉生夢死,眠花宿柳。
他輕聲道,
“顧圓圓。我們才做了小半年不到的夫妻。還算新婚燕爾的小夫妻,我們還有很多年很多年一起往下走,對嗎?”
“我們還要做一家人的。你不能丟下我。”
這兩日,顧青媛沒有回鎮國公府,鎮國公早就得了消息,也試圖來將顧青媛帶回去。
可會診的太醫一撥又一撥,都說最好不要移動。
顧紹抽了他兩鞭子,他一動不動。
哪怕之前遭受過刺殺,他也是冷靜地近乎冷血。
只有這一刻,靠着顧青媛。
裴瑾廷才終於露出狼狽,袒露內心。
他的喉頭滾動,臉頰貼着顧青媛滾燙的臉頰,
“這一生的驚喜,就是你跌跌撞撞地朝我跑來的那一刻。”
“顧青媛。我還沒說要結束。那你就不能提前走。不能丟下我。”
他的眼淚,忍了許久,緩緩落下,貼着顧青媛的脖頸,沒入發間。
“如果佛祖有靈,我想請他將我餘生的一半分與你。顧圓圓。拜託你醒來,可好?”
他的圓圓那樣好,應當一生順遂平安,無憂無愁。
如果佛祖有靈,就該答應他。
顧青媛覺得自己就是擱淺在岸上的魚,等着好心人給她渡一口水。
陽光透過窗櫺,照在帳幔外。
她掀開帳幔,外頭空無一人。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記得迷迷糊糊之際,身邊總是有人拍着她的後背,像是哄孩子一般。
嘴脣乾裂起皮,她探出手,想要去端矮櫃上的茶盞,一枚瑩潤通透的扳指,靜靜地擺放在茶盞旁。
顧青媛拿起那扳指,玉石冰涼滑潤,在她的手心裏滾了一圈,帶上她的溫度。
細細打量着,內側的一個小字忽然映入她的眼簾。
圓。
圓滿的圓。
似她非她。
可她知道,這是她在他口中的小名。
眼睫微顫。
她將扳指套在自己纖細的拇指上。
本就纖細的手指,和扳指相合在一起,越發顯得玲瓏。
她輕輕地一握,扳指貼着她的掌心。
猶如一捧翠玉,捧在手心。
十指連心,那扳指,彷彿帶着他的溫度,順着那俊秀的圓字,流到她的心底。
一筆一劃地刻在她的心上。
裴瑾廷從門外進來時,就見到顧青媛怔愣地看着他放在矮櫃上的扳指。
昨夜林風幫他包紮時,他隨手擱置在矮櫃上。
顧青媛醒來的驚喜,蓋過了被她發現扳指裏頭祕密的尷尬。
“顧圓圓。”裴瑾廷急切地走到臥榻邊,一把抱住顧青媛,將一個淺淺的吻落在顧青媛的頭頂,溫聲道,
“謝謝你。”
謝謝你能夠醒過來。
顧青媛握着那扳指,安安靜靜地依偎在裴瑾廷的懷裏。
思緒有些遲鈍。
裴瑾廷擡起手,手指輕撫她的頭髮,
“圓圓。別怕。”
他低聲道。聲音虛弱,語氣溫和。
再無往日的慵懶戲謔。
他放開她,轉身大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喊太醫。
走到門口時,險些被門檻絆倒。
門外好幾個太醫涌了進來,一同進來的還有顧紹。
太醫輪番給顧青媛診治,問問題,開藥方,討論。
等到太醫都退出去後,顧紹坐在臥榻邊,頭髮比之前又白了不少。
“阿媛……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顧紹喃喃,看到顧青媛瘦了一圈的臉,心頭一酸。
他的眼眶紅紅的,這是顧青媛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顧紹在她面前落了淚。
就好像劫後餘生般,見到她醒來,又活了過來。
顧青媛無意識地揪着被褥,忽然道,
“父親,對不起。當初你和郡主大婚當日,我抱着孃的小像站在婚房前……太過任性了。”
那個時候只覺着顧紹太過絕情,秦氏過世後熱孝都沒出,他就要娶親。
顧紹看到秦氏的小像那一刻的狼狽,深深刺痛了顧青媛。
在她的記憶裏,顧紹總是巍峨如天神,可那一刻,他看到秦氏的小像,好像光是站立都有些艱難。
也是那以後,他就將她託付給了榮昌郡主和阮氏,一去邊疆不回頭。
這是多年來,父女倆第一次如此溫馨地對坐。
顧紹酸楚地望着顧青媛,小心翼翼地問,
“你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讓爹爹操心就行。”
當初秦氏曾不只一次,讓他一定要等阿媛長大了,去將裴家三公子定下來。
那是阿媛自己看好的郎婿。
所以,他纔會去找裴瑾廷,沒想到那小子一口就拒絕了。真是不識擡舉。
一直躺着,晚間顧青媛有些睡不着,從晌午到晚上,她都沒看到裴瑾廷。
她有些奇怪。
無論是敲牀欄還是出聲叫喚,好像都沒有人應答。
正當她想起身時,外頭傳來腳步聲,陌生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