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漢銀河的夜幕之下。川流不息的街道,氣氛喧鬧。
燈火通明的裴家主院,裴瑾廷面對着承恩公夫婦的逼問,陳昭在一旁添油加醋。
凜冽的眼神時不時會分心看一眼遠處燈火通明的街市。
同一片天空下,雙目失神,腦子一團亂麻的顧青媛跟着聳動的人羣,渾渾噩噩,像浮萍一樣漫無目的飄蕩。
畫面如同繽紛的雪花打了個轉,喧囂的聲音好似激流,在她耳邊迴響。
霜枝跟在顧青媛的身後,眉頭皺得老高,神情棘手。
好好的一趟出門,卻出了這樣的爛事,當衆被打,又被未婚夫羞辱,是誰,都會深受打擊,十分難過。
“夫人。這附近有家醫館,奴婢去買藥,給您抹上,可好?”霜枝的話語,喚醒了站在塘河橋邊發呆的顧青媛。
她頂着風,擡起雙眼,微微紅腫的臉頰。
夜色中,她的衣裳被風吹得搖曳不止,脆弱的看上好似要乘風歸去一般。
“霜枝,多謝你,我無礙,倒是你,剛剛都嘔血了。”她的聲音很平靜,讓霜枝很驚訝。
遇到這種情況,她並未哀怨,更沒有哭哭啼啼。
她甚至沒有回府去找公子求救。
顧青媛定定望着她的目光,向霜枝說明了一切。
“……霜枝,你去醫館找大夫看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可好?你們公子那邊,先緘口,不要透露出去。”
“如今陸文澤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敢大鬧,我要想個妥善應付的方法。”
她的話裏,無一不是在爲裴瑾廷考慮。
“你是你們公子送到我身邊的。我想查一下背後通風報信之人,以免事情往更不好的方向發展……”
“我敢肯定陸文澤也是從別處得來的消息。”
霜枝備受震撼,愣神片刻,斟酌地道,
“夫人。奴婢到您身邊後,若是公子身邊的人主動透露消息,有些事情奴婢才曉得……若是沒有,就……”
就是代表她也不清楚這回事,到底是裴瑾廷身邊的誰將消息透露出去的。
顧青媛也不爲難她,
“好。那勞煩你查一查。”
查誰?查公子身邊的人嗎?
霜枝看着顧青媛的眼睛,發現她一臉認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沉吟片刻道,
“如今我是夫人的人,自然是以夫人爲先,那奴婢就找人問問,最近公子身邊人事的變動。”
如果一直在公子身邊,那泄露的人會考量一番,背叛公子的下場通常都不好。
只有離開公子身邊了,出於某種目的或者心理,纔會做出泄露消息的舉動。
不過,她是發自真心地說,
“其實夫人可以直接把事情同公子說清楚的。公子對您的事情向來是很在意的……”
“你和從前公子身邊的女子都不同的。”
任何事,東窗事發後,不都是女子向男子尋求保護,讓男人來承擔嗎?
爲何到了少夫人這裏,她竟然想替公子承擔了。
反而做了一個男子該做的事,調轉身份,保護起公子來?
顧青媛笑了笑,她明白霜枝的意思。
“我就想知曉,這個消息從哪裏傳出去,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你若是可以,替我打聽到了就行。”
“要是打聽不到,也沒事,我不會藉此對你發脾氣怪你的。”
顧青媛相信,陸文澤知道搶親真相的事,沒那麼簡單。
她瘦削的身姿在塘河橋邊,越發的弱柳扶風。
霜枝久久不能回身,她只覺得少夫人的笑容出來的那一刻,眼角的淚都差點掉出來了。
顧青媛望着黑夜下,綿延不到邊的河流。
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出生十八載,平生第一個戀慕上的,是我未來夫婿,可他人面獸心,我引以爲恥。”
她並沒有消息泄露出去,被人知曉的那般驚懼,而是用一種訴衷腸般的柔情呢喃着,
“第二個,是我自己招惹的,最後沉淪在裏頭。”
這是她的青春,她的韶華,她的一片春心。
“世界所謂的疾苦,不過就是想要得到圓滿,而求不到圓滿。”
從前,是裴瑾廷幫她承擔着一切,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
他庇護了她一場。
這一次,就讓她來承擔後果。
這樣。她就不會覺得虧欠裴瑾廷。
她可以張口,很坦然地對裴瑾廷說一聲,我不虧欠你。
我與你互不辜負。
原本,她是答應要和他一起好好過日的。
人生,誰也無法預測,一個轉身,就是錯過,一個輕慢,再也來不及。
她不管世間旁的人怎麼看她。
她從來不信節婦烈女那一套。
那一套,不過是爲了放牧百姓,糊弄愚夫愚婦的。
不管如何。她都會好好活下去。
因爲,她答應過養母秦氏的。
顧青媛閉上眼睛,只覺得心臟絞痛。
漫天遍地的酸意涌上了全身,心臟肺管,四肢指尖。
“咦。裴少夫人……”她的身後,傳來一道驚訝的女聲。
顧青媛睜開眼睛,緩了緩,轉身,就見燈火下,立着一道盈盈身姿,是那位明家大姑娘,明微。
好巧。
裴府主院,承恩公今日散衙有些早,原本該去書房的,想着先回後院沐浴換裳。
卻沒想到,聽到那樣一個消息。
他坐在上首的交椅上,雙眸裏,全是精光。
許久才問話,
“你雖然從前會有些胡來,卻不曾動過朝廷官員的家眷。所以,你忽然去搶靖毅侯的新婦,其實是那個女人先勾引你的?”
“兒子的確心悅於她。”裴瑾廷淡淡地說道。
承恩公沉思了片刻,臉色鐵青地呵斥道,
“你跪下。”
裴瑾廷施施然跪下,絲毫沒有抵抗的意思。
“當初你搶親的第一天,我就說過,京中這樣多的好女子,何必執着於一個。”
“你卻貿然去搶親,你爲了這樣一個女子,得罪大皇子一系,讓太子一系損失好幾位官員。”
“你的仁義禮智信都讀到哪裏去了?”
“你毀了自己沒關係,卻不能毀了太子。”
承恩公抄起手邊的茶盞直接砸了過去。
裴瑾廷肩膀上重重地捱了一下,躲也未躲。
他跪在那裏,肩膀挺直,卻仍是那樣懶散的語氣。
“如今事情已經無法回頭。若是父親覺着接受不了,大可以稟了陛下,放逐兒子到邊疆。自生自滅。”
承恩公越來了氣,怒不可遏,
“老子就讓人去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