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壓得沉,暗啞的嗓音中裹挾着繾綣。
被那隻粗糲溫厚的大掌捉住時,趙懿懿先是下意識地往回縮,而後又定在了原處。
其實他握得很鬆,只是虛虛地覆住,甚至沒用多少力道。然被那滾燙的指尖輕輕一觸,趙懿懿心尖也跟着顫了顫。
她緊蹙了下眉頭,看着身前那塊壘分明的肌理,又將手給伸了出去。
卻再一次被他給抓住。
“乖些,別亂動了。”顧禎動作頓了頓,緩下聲音輕哄了一句。
他神色透出了幾分不易覺察的緊張,這回卻是握得實了些,壓根就不敢鬆開半分,提心吊膽地看着趙懿懿,又生怕惹了她不喜:“今日爬了山,累不累?”
趙懿懿說累。
顧禎便俯身握着她的腳踝,輕輕揉按起了小腿,這一次的手法精進許多,不大會兒便漸入佳境,極大地緩解了酸脹與疲累。
趙懿懿微低了頭看他,抿了抿脣瓣,向後輕輕仰靠着身子。他岔開話題的技法這樣拙劣,她自是聽了出來。
男人鳳目半垂,深邃的眉眼縱然未擡起,也足以叫人心跳漏去半拍。
雖沉浸於起起伏伏的海中,神智略略迷離了片刻,她方纔,還是清晰瞧見了顧禎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
“還有這兒。”趙懿懿隨手指了個地方,皺眉道,“你倒是舒服,就待在車裏就好了。”
顧禎好笑道:“朕要陪你上山,你又不肯,這會倒來指責朕了?”
新指的地方更靠近膝彎。
如此,倆人便離得更近了。近到,能將他每處塊壘間的分隔線瞧清楚,寢衣上的紋理似乎也盡顯於眼前。
看着盡在咫尺的寢衣邊緣,趙懿懿心跳加速了些。
然似是察覺出她的意圖,顧禎猛然擡頭看過來,放低了聲音說:“懿懿,別動這個。”
趙懿懿也不接話,只是低頭看着他,一手緊緊攥着已經半解的羅裙,指骨用力凸起,指節處也泛了一片白。
好好兒一件新制的裙子,先是被顧禎給虐待一通,又被她給折騰成這樣。
顯然是不能穿了。
倆人目光相匯,趙懿懿半點也不肯退卻,單是那麼盯着瞧,便足以令顧禎指尖輕顫着。良久,他最終瞥眼敗下了陣。
“不好看。”他聲音略有些沉,雖是慣常便有的醇厚,卻是帶了些低落。
擡眼望着她,顧禎又道:“別看了好不好?”
只那一瞬間,趙懿懿依稀回想起他躺在帳中,在她即將掀開帳幔時緊緊按着,顫着聲音讓她別打開,說自己現在的模樣不好看。
她隱約猜出是因爲什麼。
沉吟良久,她問:“那何時能看。”
顧禎眼睫一動,整個人僵在那,甚至不敢回她的話。
趙懿懿心裏也有了數,伸手捏着寢衣邊緣,輕輕往外一扯,左臂上錯綜複雜的皮膚映入眼簾。瘢痕、傷疤,毫無依據地交雜在一塊兒,叫人下意識瞳孔驟縮。
其實還是能看出來,各種痕跡有淡化過的跡象,其上隱隱傳來的味道,也與祛疤的藥膏極爲肖似。
近來數月,他身上的沉榆香爲何摻雜了別的氣息,也有了答案。
趙懿懿還以爲,是他換香或是改用合香了。
瞥見她眼底的錯愕與驚詫,顧禎心臟瞬間緊縮,急得要去拽她的手,整個人慌了神:“懿懿,朕知道不好看,朕以後……”
“以前怎麼沒聽你提過?”趙懿懿強自壓住心頭的震驚,斂了斂眉,凝聲問他。
顧禎神色略有遲疑,旋即低聲道:“朕怕你嫌棄。”
從前只以爲,所見着的便是全部,至多也不過是手腕往上延伸,他不願給她看的那塊地方。
全然沒曾想過,傷勢會這樣的重。
左邊上半條胳膊,幾乎沒一塊完好的地方。
想來也是,那場火勢頭那樣的旺,他衝進去找了那麼久,又怎可能僅是受些輕傷而已。
明明屋子裏炭火剛剛好,半點兒也不熱,他身上的溫度也只是溫溫的,眼睛卻被灼得生疼,她別過了頭道:“你沒命的往裏面衝做什麼?你又什麼都不懂,何況我也不在裏面,你弄成這副模樣又是給誰看的?”
說着說着,眼眶卻紅了一圈,聲音裏也夾帶了幾分哽咽。
趙懿懿伸了手去推他,頗使上了幾分力道:“誰要你救了?你以爲你是誰呀,以爲你傷成這個樣子,就能將從前的事一筆勾銷了?”
“沒有。”顧禎握着拳,深吸口氣才道,“朕沒有這麼想。當時,朕只是以爲你還在裏面。”
趙懿懿冷了臉看他,惱道:“端端都出來了,我同她不過一個在外殿,一個在寢殿罷了,又怎可能……”
顧禎道:“朕不敢賭。”
“沒人見着你,也沒人知道你去了哪。”他聲音染了些嘶啞,說話時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艱難萬分,“懿懿,朕不敢賭你到底在不在裏面。倘若你真的還被困在寢殿,朕承受不住的。”
往日那樣高傲冷沉的一個人,卻在這一刻,幾乎是潰不成軍。
他無法想象,假若懿懿當真還在裏面,他卻沒有進去找她,那她該有多絕望。火那樣大,那樣燙,只是一點火星子就能將衣衫燙穿個洞出來,她要是還在,那該有多痛。
趙懿懿緊抿着脣,紅着一雙杏眸看他,仍是拽着那一處裙襬,呼吸時重時輕,不得不急促起來。
“你不要這樣。”她突然就難受起來,心尖子也跟着一塊顫動着,不敢去看他,“你不要這樣。你明知道我都不喜歡你了,還將自己弄成這樣做什麼?”
顧禎張了張口:“可朕喜歡你啊。”
她哽咽道:“難不成你以爲,你成這樣了,我就會喜歡你了?”
“可朕喜歡你,與你喜不喜歡朕,又有什麼干係?”他脣角掛了抹苦澀的笑意,伸手輕輕揩去她眼尾溢出的晶瑩,“別哭了,再哭下去,朕心都要跟着碎了。”
他的懿懿這樣好,值得這世上的一切,他也只是想待她更好些而已。
“那時候濃煙陣陣,又是深夜雜亂的時候,朕找不到你,只能孤注一擲地進去。”顧禎突然將她攬抱在懷裏,啞了嗓音,“懿懿,便是再換一次,朕也還是會進去。別哭了,別哭了。”
感受着他胸腔間的震顫,趙懿懿神色稍稍一怔,卻是牢牢抓着他的胳膊問:“那你以前怎麼不說?便是我去紫宸殿看你的時候,也沒聽你說過。”她頓了頓,又道,“你明明可以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