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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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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切地走動下,撥叢髻早不復先前的華美精緻,雙蝶結條金釵亦從鬢髮間滑出些許。

    獵獵的風下,顧禎動作輕柔,似在替她整理髮髻,又似在安撫。

    “朕知道。”

    他輕輕垂下眼睫,重新說了一遍。

    豈會不知道呢。

    想知道衆臣工的家事並不難,從前或許不懂,也不過是沒上過心罷了。便是他從前拿趙維民父子開刀,她也只替趙原求情,沒提過趙維民一句。

    各種事實都擺在了面前,不過是稍微想想,就該明白的事。

    趙維民這樣的偏心舉措,換做誰都難以忍受,何況是懿懿這樣獨的性子。她連一隻鐲子的事都受不了,又怎麼能忍得了那幾人。

    趙懿懿突然覺得鼻尖有些酸澀,怔愣地擡眼望他,神色間閃過幾絲怔忡:“陛下知道?”

    看着她這有些愣愣的模樣,顧禎心下覺得好笑,只耐心地拍了拍她,溫聲道:“朕若是不知道,又何必過來這一趟。”

    爲何過來,還不是怕她受了欺負。

    懿懿同趙維民雖爲君臣,卻又有一層父女的名分,兩相制約下,她實則是有些被動的。

    他也沒想錯,甫一過來,甚至還未進屋,遠遠就聽着了趙維民的叫囂聲。這樣的人,倘若不給他一回狠的,叫他知曉怕是何物,是不會心生敬畏的。

    “今日風大,別站到這兒了,餘下的事有朕安排,你不用多操心。”顧禎神色不變,放緩聲音道了一句。

    趙懿懿仍未回過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是被迎面而來的那陣風一吹,才慢慢眨了下眼,悶聲道:“你知道這些做什麼。”

    被他知曉自己的家中的狼狽,她無疑是有些不安的。因此,纔會聽着他在訓斥趙維民時,生出了幾分羞恥,想拉着他儘快逃離。

    察覺出她情緒有些低落,顧禎神色愈發的溫和,放緩了聲音說:“朕要是不知道,你豈不是被人白白欺負了去?”

    趙懿懿抿了抿脣瓣,將頭別到一旁,看着街對面屋檐上的積雪,眼眶微微發澀,神色微有些落寞:“今日父親說我冷心冷清,你總該聽着了。”

    顧禎被她給氣得一噎,咬牙道:“你就這般想朕?還是懿懿覺得,朕要是將他的那些話上了心?”他只覺得腦仁疼,緩了片刻才消下去,眉宇卻仍是緊蹙着,“朕過來是爲了誰,你當真不知麼?”

    趙懿懿微微垂目,盯着腳邊一塊青磚。

    那聲音入耳,她仍舊半扶着那廊柱,面露怔然之色。

    他所說的,怎麼會不知呢。

    可真是因爲知道,纔會惶恐擔憂,會心下難安,會生出畏懼退縮之意。

    “罷了。”看着她那生了些怯的模樣,顧禎也跟着心下一軟,無奈道,“從前你的事從未同朕說過,朕也未主動問過,後來朕便想着,要知曉你家中近況,專程找人打聽了,這才聽聞了這些個事。”

    趙辰亦是在此時出來,臉上帶着些冷意,朝倆人行了禮。

    “阿姐,我是告假出來的,還得回國子監去。”他叉手欠了欠身子,恭聲說了句。

    趙懿懿道了聲好:“你快去吧,別叫夫子等着。”

    趙辰也未多言,擰着眉頭點點頭,隨即上了那匹雪白的駿馬。

    長兄是侯府世子、趙家冢子,註定要繼承父親身份,自然重要萬分。而二姐姐是母親收養而來,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比別人更謹小慎微,也沒那麼需要父親的疼寵。

    至於底下的庶出弟妹們,從未得到過的東西,便不會多加思念。

    在父親心裏,阿姐的前邊是左連枝,而他的前邊,則是趙舜年,都有個能與之比對的人。比起家中其餘孩子,在父親偏心一事上,也只有阿姐能與他感同身受。

    旁人理解不了,或是敷衍了事的東西,只有在阿姐跟前,才能稍稍得些安慰。

    見他外衣單薄,趙懿懿蹙眉道:“穿這樣少出來,你怎麼還敢騎馬的?”

    趙辰笑了笑,一揮手中馬鞭,臉上神色燦爛:“我倒不覺得冷。阿姐放心好了,要是真冷了,會記得加衣的。”

    今日出了太陽,趙懿懿在廊下立了片刻,繼而被顧禎輕輕握住了手腕:“嘴裏說是小事不在意,還氣成這樣呢?走,朕帶你出城跑一會馬。”

    再擡眼一看,才發覺眼前根本沒有車。

    也只有一匹馬。

    顧禎先上了馬,她立在邊上看他。

    愣神間,顧禎接下來的話正好印證了她的猜測:“朕今日未多備一匹馬,只能讓皇后先委屈一二了。”

    說罷,還未待她反應,兩手便已攥着趙懿懿的腕子,將她拉到了跟前。

    “今日去玄清山?”顧禎一手握繮繩,一手輕攬着她的腰身,聲音溫潤,“已是申正,這會過去了,正好在山上宿一晚再回來。”

    隨着一聲輕叱,馬蹄颯沓,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趙懿懿側首看了眼兩側乾枯的枝幹,握着繮繩的手亦是攥得緊緊的。

    似是覺察出她的緊張,顧禎伸手輕輕安撫了下,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放心,有朕在,不會叫你掉下去的。”

    沉穩且熟悉的聲音,莫名透出能叫人安心的意味。

    趙懿懿未接話,然兩手卻不由自主地跟着慢慢鬆開。午後的洛陽城街市安靜,她從未跑過這樣快的馬,心臟一時提到了嗓子眼處。

    幾乎要跳出來。

    “以後有什麼事,你別悶在心裏,都告訴朕可好?”他輕聲說

    趙懿懿眉心輕蹙,垂目看了眼橫在身前的手臂,良久才說:“我今日,是有些委屈的。”憶起不久前生出的可笑想法,連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今日過來,本就是爲了做個了結的。哪怕知道他不在意我,哪怕知道他是爲着什麼叫我過來。可有那麼一刻,我心中的真的生出了半寸希冀,希冀他單單是爲了見我一面。”

    可事實證明,她想錯了。

    以往數年對趙維民的瞭解,他要見她,他費的那些手段和心機,只會是爲了他在意的人。

    “從來都怨他,卻總是不合時宜地生出幻想。”她有些落寞地低了頭,詫異於自己的矛盾心思。

    顧禎沒說話,只是將她攬得更緊了些,幾欲將之揉入到骨血中。

    手上突然滴了絲溫熱,顧禎尚未反應過來時,緊隨其後的又是幾滴。

    溫熱的觸感蔓延,順着手往下滑落,帶了一條條痕跡出來。

    剛剛出城而已,他卻慌得勒馬去哄:“是朕不好,不知你從前這麼多委屈,不哭了……”

    趙懿懿卻搖了搖頭,偏頭避開他的視線:“都過去這麼久,沒多少委屈了,我只是覺得有些難過。”難過於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己竟久久不能釋懷。

    顧禎擦了擦她眼尾的淚珠,卻越擦越多,彷彿怎麼都擦不乾淨一樣。

    過了片刻,那淚珠仍未有衰減的趨勢,顧禎只得說:“今日不是上了妝麼?再哭下去,哭成了小花貓可怎麼辦?你瞧,斜紅的彎鉤都被淚水暈染開了些。”

    被人點出妝容有瑕,趙懿懿卻更急了,沒如預期中的停下淚水,神色愈發地氣惱,眼淚流得也愈發的兇猛,用力推了顧禎一把:“你胡說!”

    她氣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眼淚卻沒停下。好半晌過去,才抽噎着說:“你胡說!你臉才花了!”

    她這樣好面子的人,自然不會承認臉花了。顧禎被弄得無奈,江能將她輕輕按在懷中,柔聲安撫着。

    駿馬在原地打轉許久,才重新開始往玄清山的方向奔去

    一陣陣的風不曾停下,刮在臉上像是要皸裂開,趙懿懿忍着這陣痛意,將臉往披風毛絨處埋了埋。

    ----

    沒幾日便是冬至,今歲宮中不曾辦宴飲,羣臣命婦朝覲一併免了,只太后在萬春殿辦了個小型宴飲,邀了些親近家眷。

    趙懿懿沒去。太后本還邀了趙端端,然趙端端見着她不去,說什麼也不肯去萬春殿。

    一年大大小小的宴會不知凡幾,趙懿懿本也沒當回事,直到太后私下找人問她趙端端的喜好,才漸漸品出了不對味來。

    再一打聽赴宴之人,愈發確定這場宴席的目的。

    “你自個決定好了。”她只是一五一十的同趙端端說了,到底去還是不去,全在她身上。

    趙端端沉吟許久,終是搖了搖頭:“阿姐,我不想去。”

    趙懿懿撫着她的髮絲,輕笑了笑:“不去就不去,本來也沒多少可挑選的才俊。”太后如今影響有限,像這樣名爲宴飲、實爲選駙馬一事上,所能招來的人也有限。

    正思量着,卻響起了一陣沉穩的聲音:“要挑什麼?”

    趙懿懿回頭一看,沒曾避諱:“端端本來該嫁人了,奈何今年才黃了一樁婚事。已經到了歲數,陛下該替她擇婿纔是。這個時辰,陛下怎麼過來了?”

    顧禎視線在趙端端身上掃過,片刻後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被他看得腿一軟,趙端端坐在圈椅上都差點要穩不住身形,捧着茶盞的手有些顫。

    顧禎行至趙懿懿跟前站定,突然朝她伸了手,輕聲說:“朕來接你去清暉閣看煙花。”

    話音未落,一道明亮的光在空中炸開,眼前也跟着閃了一瞬。

    趙懿懿神色一怔,兩手攀在窗口處,朝煙花方向看去:“咦,哪兒在放煙花呢?”

    她探出窗外,頗有些好奇且驚喜地找尋着,顧禎神色漸漸柔下來,溫聲道:“是朕命人放的,就在海池邊上,你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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