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習習,銀杏葉打着旋落下,晃晃悠悠的鋪設於水面之上。
河間侯府的氣氛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一株株秋海棠開得正豔,亭亭綻於階前。
池岸邊設一案几,其上擺放着一青瓷酒盅,河間侯仰靠在憑几上,時不時的輕抿兩口酒,十分愜意。
“蘭若寺那邊,想來事情辦得差不多了罷。”他隨手捻了塊桂花糕,略嚐了嚐味道,皺眉道,“甜了些。”
成氏道:“許是廚子做的時候不注意,放多了糖。”她旋即又問,“郎君今日空閒不多,怎的偏選了今日行事?”
幾陣輕柔地風拂過,河間侯突的笑了起來,一張本就陰柔的面龐,更是浮現了幾分狠厲之色。
看了眼成氏,他淡聲道:“今日皇后娘娘回京,正好在這關口上送她這一份大禮,還望她能笑納。”
頓了頓,他又道:“娘娘再不願認,徐氏也是她名義上母親,爲後世名聲,她不敢輕舉妄動。皇后不方便做的事,就由我動手,豈不是兩全其美?”
趁着他心情正好,成氏試探道:“郎君,你看這事情也差不多了,可要將涵兒從祠堂放出來?祠堂陰冷寒涼,待久了對身子不好。”
“自然不可。”河間侯面色倏地冷了冷,斷然拒絕,“皇后尚未表態,這就將她給放出來,豈不是叫我前功盡棄?”
成氏道:“可……”
想起女兒,河間侯本就大爲光火,兼之成氏在邊上聒噪,心緒煩亂之下,面色更陰沉了些:“你還好意思提涵兒。若不是她得罪皇后,我至於做這些事,送這麼大個把柄到皇后手上?”
他乾的這些事,說是爲了討好皇后,然如今並無任何憑證。
只要皇后頃刻翻臉不認,他就真是萬劫不復了。
若是不做,則是擺明要跟皇后作對。
皇后,怎可能放過他?
他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爲之。
“且將她再關上三四月,好好喫點苦頭再說。”河間侯面色陡然冷下來,沉聲道,“你以後將她給管好了,莫要再給我惹是生非!我只給她收拾這一次爛攤子,若有下回,我先動手將她給收拾了。”
成氏被他陰沉冷肅的面色震住,駭得不敢言語,待稍稍緩過了勁,才頷首應道:“妾身知道了。”
河間侯點點頭:“你知道就好。對了,阿遠的傷勢如何?”
成氏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名親信小跑至二人面前,顫聲稟道:“郎君、郎君,淮安侯被門檻絆了一跤,大抵是折了條腿,頭髮耳朵皆被火給掠了,半邊耳廓直接焦了……”
“混賬!”
河間侯勃然大怒,竟是直接掀翻了案几。
他隨即起身盯着親信,沉聲問:“不是交代過,先將他送出去?”
親信身子微有瑟瑟,低聲道:“屬下安排的人手,早已暗中護送淮安侯出去,然他見着後院火勢太大,想折返去救淮安侯夫人,這才……”
這纔在門檻上絆了,又被火給燎了頭髮、燒了耳朵。
河間侯氣得兩眼發昏,連連罵道:“這個蠢貨!怎有這般蠢貨!”
他怒斥了數聲,一口氣沒喘上來,猛然向後跌坐了回去。
“郎君!”成氏大駭,急忙傾身過去給他順氣,安撫道,“沒事沒事,你先緩緩。”
河間侯身子僵直,被成氏連着餵了兩盞茶,又緩了一兩刻鐘,等成氏差點兒要去喚醫士,纔算是緩了過來。
他腦子裏一陣嗡鳴,起身問:“除了這些,他人沒事吧?”
親信回道:“倒是沒旁的損傷。”
河間侯深吸口氣,沉聲道:“我先去找皇后請罪。”
說着,心裏又堵得慌,只能罵趙維民順氣:“給他命都不肯要,世上怎會有這般蠢人?”
他儼然是氣瘋了,成氏也不敢接話,低聲勸慰了幾句,輕聲道:“郎君,還是先換身衣衫罷?再說要見皇后,還得先遞帖子纔行。”
河間侯睨了親信一眼,囑咐他找幾個名醫,好生照料淮安侯,便同成氏一道回了主院。
然還未來得及更衣,宮中使者已至。
使者是椒房殿女官,冷着臉給他行過禮,而後問道:“河間侯,當初貴府同趙家定親時,可是答應過趙家,不會向外人透露二姑娘身世。如今貴府不但食言,還倒打一耙。這,究竟是個什麼理?”
河間侯心下一緊,知曉皇后這是明面責問趙二姑娘之事,實則暗問蘭若寺。
他稍稍躬身回道:“此事,實屬臣意料之外,改日定當給娘娘負荊請罪,還望娘娘能暫且寬恕一二。”
那女官輕扯脣角,理了理身上圓領袍的衣袂,溫聲道:“那河間侯可得緊着些,甫一歸京便驚聞噩耗,娘娘大怒,恐是忍耐不了幾日的。”
“臣定不負娘娘所望。”河間侯冷汗涔涔,又是叉手行了個禮。
待使者走後,他才覺身上汗溼一片,像是剛從水裏撈上來的一樣,渾身上下溼透。
“郎君?”成氏有些擔憂地看他,問,“如今可怎麼辦?”
河間侯回道:“且走一步看一步,真是趙維民這蠢貨誤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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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又是自個身邊的人,爬得都不敢一個人睡覺。
趙懿懿便叫她暫且歇在自個寢殿中,在邊上安了一張矮榻供趙端端睡,哄了好一會兒,纔沒那麼怕了。
“阿姐。”趙端端嗓音有些沙啞,揚起臉,怯懦地喚了她一聲,“若不是你今日回來,我還想去蘭若寺玩呢。”
趙懿懿摸摸她的額頭,忽而輕笑道:“若是你今日要去,便不會發生這事了。”
“嗯?”趙端端眨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解問,“阿姐,我又不是神女,怎可能我去了,就不會發生?”
她冥思許久,忽而瞪着眼,扯着她的衣袖問,“阿姐,你是不是知道怎麼回事啊?”
趙懿懿道:“本來不確定的,派人去試探了一回,便確定了。”
輕聲與妹妹解釋了幾句,她又道:“朝中傳聞果然不虛,他下手是真夠狠的。”
趙端端愈發地怕,往她懷裏鑽了鑽,又問:“阿姐,你是派人過去問罪了?”
“是啊。”趙懿懿點了點頭,含笑回她,“不論是爲了名聲,還是爲了威信,有些事兒,總得做做樣子的。”
趙維民摔折了一條腿,與她來說,心裏是覺得很解氣的,面上卻不敢流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