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禎神色間染了幾分不悅,直接被她給氣笑了。
凝着那雙圓潤的杏眸看了許久,他忍着氣問“怎麼去了這麼久,可是有什麼事?”
趙懿懿偏頭避開他的視線,眨着眼想了想“沒有什麼事啊,就是這兒問一點,那兒問一點的,就耽擱到了現在。”
瞧瞧,這說的叫什麼話!
顧禎被她給氣得不行,想將她揪着好好兒問上一通,看她究竟問了些什麼,卻到底只是說“嗯,知道了。”
晚風漸起,帶着淒涼的寒意而來,叫人下意識便打了個寒顫。見她身上衣着單薄,顧禎略皺了皺眉,自車中取過一件衣衫,披在她肩頭。
“知道是晚上了,怎的還解了外衣?”他一面伸手給她系衣帶,一面不滿地輕斥了幾句。
趙懿懿後退半步,奪過衣帶自己打了個精巧的酢漿草結“車廂裏頭熱。”
顧禎趁勢放了手,垂目看着她的動作。
纖長的十指極爲靈巧,溶溶月色下,剛染了蔻丹的指尖透着淡淡的粉,於衣帶間穿梭着。
被那月光一照,顧禎眉目間也盈了一片柔軟,放輕了聲調問她“可用過晚膳了?”
趙懿懿整理衣裾的動作微頓,遲疑着擡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回道“沒有。”
顧禎望着她笑,一雙鳳目裏溢出細碎的光,嗓音清潤若山澗冷泉“朕也尚未用。”
倆人離得近,侍從又離得遠。
月色流淌在倆人身畔,清泠的光帶着一層柔意,將倆人裹挾其中。
趙懿懿微微怔神,撥弄着衣帶的指節微蜷,緩緩放了下來,隨即聽出了他話中的暗示之意。
可,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伸手推了推顧禎“陛下讓開些,擋着路了。”
那雙柔夷一觸即離,顧禎還未來得及反應,她見推不動,立馬板着臉繞了過去,自他身旁擦肩而過。
離去的身影帶起一陣風,隨着那風清蕩,熟悉的蘇合香縈繞上來,甜而軟的氣息交織着,心旌也隨之輕曳。
不過須臾,顧禎便回過神來,繼而緊隨而上,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
這座宅邸就在趙氏祖宅邊上,兩府緊挨着,雖說門不開在一邊,卻也不過隔了兩堵院牆罷了。趙懿懿年幼時經常過來,熟悉得很,下了臺階徑直轉了個彎,拐入祖宅的那條街巷。
聽着後邊傳來的腳步聲,趙懿懿知曉是他跟了上來,卻未回頭,踏着微潮的地,步履不停的往前走着。
“天色不早。”她擡頭看着月色,輕聲說,“陛下該回宮去了。”
顧禎道“宵禁了。”
那嗓音裏,竟夾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
趙懿懿的步子微頓,卻也只是一瞬而已,又緊跟着踏進了府門。
顧禎又說“宮門也關了。”
那聲音低沉,卻與往常的醇厚沉穩大爲不同。
悶得很。
細聽上去,竟是隱隱透着些不知所措的驚惶意味。
至此,趙懿懿算是聽了個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關了有什麼打緊的,陛下自然有法子叫宮門打開。”漫不經心的話自檀口流出,若一道輕柔的雲霧,“寒舍簡陋,恐陛下不習慣。”
雖柔,卻也輕,顯得絲毫不掛在心上。
顧禎脣瓣翕動幾下,將欲出口的話,卻到底沒能說出來。
心頭燥意一閃而逝,趙懿懿攏了攏外衣,順着燈火亮起的方向,往自己曾居住了十年的院子行去。
剛邁出丈餘,身後腳步聲卻消失不見,她斂下眉眼又走了幾步,卻見檐下鮫紗宮燈拖長的人影裏,唯有一人煢煢孑立於檐下。
是她自己的影子。
她猛地轉身看過去。
卻見顧禎停在門檻處,略有些狼狽的避開她的視線,低聲喚“懿懿……”
身後突然響起“嘩啦”一聲巨響,頃刻間,暴雨傾盆而下,斗大的雨珠砸在地面,濺起一串串的水花。
那雨在他身後下着,府門前的屋檐雖廣,然隨着那陣斜風,猛烈的雨仍是飄了進來,一刻不停的向他撞去。
趙懿懿壓下眉眼間的煩亂,抿了抿脣瓣,淡聲道“陛下站那做什麼?”
對視良久,顧禎仍是那般望着她,神情略有落寞。
“進來吧。”她閉目側首,自侍從手中接過一把傘,撐開,走進了雨幕之中。
身旁很快有一道身影追了上來,手中也撐着一把傘,握着傘骨的指節泛着白,側首看着她,輕聲道“朕以爲,你不想叫朕進來。”
趙懿懿偏頭看了他一眼,淡聲道“本來是不想的。”
本來不想,因着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卻不得不讓他進來。
厚密的雲層掩去星子璀璨的光,兩側以作照明之用的燈燭也盡數被雨水澆熄,腳下的路也漸漸瞧不真切。
趙懿懿右手提了一盞燈,微弱的燭火甚至照不清前方的路。腳下突然踩着什麼東西,她身子猛地往前傾,一個踉蹌以後,差點兒摔在地上。
卻被一隻寬厚有力的手扶住了。
待穩住身形,趙懿懿卻又避開,輕輕別過了臉,有些不自然地道謝“多謝陛下。”
“嗯。”顧禎淡淡應了聲,聲音淡然,篩過猛烈的雨,卻顯出些許縹緲之意。
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然他身爲帝王,心思本就是琢磨不透的。趙懿懿捉摸了近三年,也未曾想清楚過,索性,她也不再想,也不再琢磨。
穩住身形後,她便往邊上避開些許,繼續向前走着。
夏日的雨本就毫無跟跡可尋,一場看似猛烈的雨,不過片刻光陰,等倆人行至那座院落之中,驟然將將停歇,唯有幾絲雨珠慢悠悠的往下掉。
侍從將熏籠挪了進來,趙懿懿褪了披在身上的外衣,放在熏籠上烤着,隨即轉去內室,換了身衣衫出來。
自那日在祖宅歇息過一晚後,她便命人將院落重新佈置了一番,備了許多用具與衣物放在裏頭,以備不時之需。
緗色的裙裾上是大片大片的芍藥紋樣,山茶紋海棠抹胸外,罩着件薊粉褙子。
長裙搖曳,隨風輕動,額發被雨水沾溼,宛若清晨滾了露珠的一株芙蓉,身含清露,猶帶芬芳。
趙懿懿行至案几前坐下,側首問蔓草“可命廚房備菜了?”
蔓草應道“剛去知會了,昨日就已經交代過的,想必很快就能好。”
趙懿懿微微頷首,將桌案上的一盞茶水捧在手心中,溫熱的觸感緩緩傳了上來,原本冰涼一片的指尖也跟着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