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枝葉縫隙,何明守看了個真切,臉色陰得駭人,兩道銳利的視線凝着樹叢後,幾欲將那樹叢灼穿。
長隨看了看他的面色,大氣也不敢喘,又轉回頭去看那二郎,神色更是驚疑不定。
深吸幾口氣,何明守自樹後繞了出來,沉聲吩咐道:“將二郎帶去他爹那兒,讓他爹好生管教。”
見是他,花園中衆人皆是一驚,聞得此令,五六人更是齊齊跪了下來。
何明守看了眼爲首跪着的婦人,冷聲問:“你是二郎乳母?”
那婦人垂首道:“回郡公話,奴正是二郎乳母,二郎年紀還小,不知事,還望郡公寬宏些。”
“主子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讓你回這麼多了嗎?”那長隨立在何明守身後,盯着那婦人冷斥了一聲。
何明守不禁嗤笑,聲音淡淡:“挑唆主子,其心可誅。此等欺主之人,我府上是斷不敢留,打上三十板子,發賣出去罷。”
那乳母急欲磕頭請罪,卻被侍從給堵了嘴,拖了下去。
花園重新安靜下來,僅留下方纔鬧騰後的一片狼藉。
何明守摸了摸何尋芳的腦袋,低聲問:“可是覺着委屈?”
擡首看了眼父親,何尋芳紅着眼點點頭,不肯說話。
“是覺得父親只罰了乳母,沒罰二郎而不高興?”何明守又問了一句,不待她答話,自個笑了笑,“放心,待改日,爲父替你張目。”
說罷,他徑直轉身離去。
正房內,何明守一臉慍色,猛地將茶盞摜在地上,怒聲道:“豎子!我還沒死呢!”
成親數十年,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便是怒急之時,也最多不過低斥幾聲。
極少有氣成這樣的時候。
文氏只覺得,這會兒給他把刀,他怕是能砍人。
“怎麼了?”文氏揮手命侍從灑掃,又倒了盞茶水遞給他,“朝堂上又出了什麼事,叫你氣成這樣?”
“不是公事。”何明守面色沉沉,倒是稍稍緩解些許,將今日的事同文氏說了遍。
文氏大驚:“這……可要將老二叫過來,好生說道一通?那二郎也是,小小年紀不學好,心眼子這樣的壞!”
何明守嗤道:“不必說了。至於二郎,若非他們做大人的在家中說過,他跟着有樣學樣,又怎會說出這番話?”
他一向知曉家裏這羣人不安分,然事情鬧得不大,且看在姓何的份上,他也睜隻眼閉隻眼罷了,只讓女兒離二房遠些。
可今日之事觸到他底線,他卻是動了真火了。
“難怪我當初說讓芳兒留在家中,他們會急眼……”何明守脣角浮現一抹冷笑,看着她手中單子問,“這是什麼?”
文氏回道:“陛下讓我替趙家二姑娘操持笄禮,所剩時日無幾,正備着呢。”
何明守輕輕頷首:“她沒母親,又沒長嫂的。既是陛下親自交代,又是皇后娘娘之妹,你便仔細些,比照着芳兒更好些來。”思量片刻,又道:“我過幾日將啓程趕赴長安,還要勞煩夫人替我收拾行李。”
文氏掩脣而笑:“瞧你這客氣的,像是我第一次替你收行李似的。”
她這麼一笑,氣氛霎時緩和不少。
侍從纔敢在此時入內稟道:“郡公,二郎君領着阿曜小郎過來了,說是給大姑娘賠禮,還帶了個風箏過來。”
何明守似笑非笑:“他是真不知呢,還是假作不知呢?”他靠在憑几上闔着眼,揮了揮手,“讓他回去,說我睡了,沒空見他。”
既然有這個膽子惦記,那應該,也做好了承受後果的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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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動雖晃得不厲害,然塔中擱置了不少物什,塔身又高,一股腦的往下砸,仍是有些可怖。
趙懿懿手臂與腳踝被塔中書卷刮傷些許。
擦傷還好,傷處不深,然因擦傷太多,瞧上去還是有些嚇人的
悉心塗抹藥膏後,又養了好一段時日,等結了痂後,倒是沒什麼大礙了。
稍稍養了這麼一些日子,不過恢復些許,趙懿懿便又想出去玩了。
一連十來日,都往東西二市閒逛,偶爾還出城玩。
“娘娘還是再養養吧,這傷口都還沒好全乎呢。”雲竹在邊上小聲勸了句。
趙懿懿卻不肯,哼唧哼唧了好一會兒,扯着她的胳膊說:“可我許久沒來長安,還有許多地方沒去過呢。”
她眨巴着眼,一副可憐巴巴地模樣,任誰瞧了,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只是被她看上這麼一眼,雲竹便沒了法子,無可奈何道:“那奴婢去着人備車,娘娘先去內殿更衣可好?”
蔓草挑了條絳色百迭裙,裙身上繡着蝴蝶的紋樣,繞着裙襬振翅欲飛,仿若一團霞光籠罩下的蝶羣。
一面更衣,趙懿懿一面問:“長安可有消息傳來?端端笄禮如何了?”
蔓草笑道:“前兩日,文夫人才寄了信與娘娘說進展,娘娘又等不得了。”
“不在洛陽,難免擔憂。”趙懿懿不禁低嘆了一聲。
更衣畢,趙懿懿又與蔓草吩咐了幾句話,便出了內殿。
然她今日卻不想乘車。
“不必了。”趙懿懿輕聲令道,“將踏雪牽來,我今日騎馬去。”
雲竹略有些遲疑:“娘娘……”
趙懿懿斜睨她一眼:“這幾日都在跑馬,踏雪性子又溫順,你放心好了。”
踏雪,便是她那日在東市買的那匹馬的名字。
放在普通的馬中,踏雪着實不算差,無論是耐力還是速度,皆屬翹楚。然同那日馬販所言的大宛馬,卻是差得遠了。
不過一刻鐘的工夫,已然到了西市門口。
趙懿懿去了幼時曾去過的一家酒樓,在三樓尋了個靠裏的雅間,倚在闌干上,看底下胡姬翩躚而舞。
那胡姬衣着大膽,渾身帶着無數金玉首飾,隨着她時快時慢的舞姿而動,身上紗衣也隨之輕飛。
趙懿懿一手執酒盞,一手撐着腦袋欣賞,手中不自覺的跟着打起了拍子。
“許久未飲雲霞酒了,倒是有些不習慣。”趙懿懿笑着,將酒壺往雲竹方向挪了挪,“自從在這家酒肆飲過雲霞酒,別處的便再未入眼過,你還沒喝過吧?嚐嚐看。”
雲竹自個斟了一杯,稍稍抿上一口,不由笑道:“如娘娘所言,果真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