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透過紅綃帳的孔隙,照在趙懿懿那姣美無瑕的面龐上,愈發顯出嫵媚動人之色。
她柔軟的聲音中帶着幾分乾脆果決,縱然淚盈於睫、聲音顫巍巍,神色卻異常的堅定。
顧禎眼中閃過一絲錯愕,擡起的手僵在半空中,凝着她望了許久後,方纔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什麼?”
他實在不敢相信,這些話,會是從他的皇后口中吐出的。
待回過神後,他的面色倏爾冷了下來,淡淡問:“皇后是還想同朕置氣了?”
都過去了這麼些時日,他也主動送了東西示好,自個這個做帝王的都放下了架子,她竟是還不肯軟和半分,要同他繼續鬥氣下去。
趙懿懿搖了搖頭,輕聲說:“妾身沒有想同陛下置氣的意思。”
榻上沒有放帕子,她便以指尖拭了拭兩頰的淚,雙手輕攥緊了被衾一角,說這話時,聲音卻是逐漸平靜了下來。
聞言,顧禎面色緩和了少許,指腹在她面上輕輕摩挲過,聲音溫潤幾分:“那皇后說說,剛纔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常年習武,做太子時更是親自前往漠北統帥大軍,於三年前、二人剛成婚的那場惡戰上殲敵萬餘人。登極以後,他亦未曾懈怠過半分,因此那雙常年開弓握劍的手,總是覆着一層薄繭。
指腹粗糲的觸感傳來,趙懿懿偏頭避開了他的手,抿了抿脣瓣,輕聲回道:“妾身確實沒有做皇后的能力,勝任不了這份差事。”
“皇后可知,自己在說什麼?”顧禎將手放在她的脖頸間,觸碰着那細膩若白瓷的肌膚。
但凡他使上些許力氣,皇后這脆弱纖細的脖頸,很容易就會被折斷吧?爲什麼總要生出這麼多想法呢,乖乖的,不好嗎。
顧禎忽而抽回手,瞭然般的笑了笑:“皇后既然不喜歡那些釵環,那可有什麼想要的?”他輕輕俯下了身子,道,“乖些,告訴朕?”
溫熱的氣流拂過耳畔,叫她耳尖子下意識泛了紅,眼圈驀地又紅了一圈。
明明不喜歡她,明明那麼煩她,爲什麼還要以這樣溫柔、這樣蠱惑人的語氣來同她說話呢?
趙懿懿咬了咬脣瓣,不答。
顧禎眼中蘊了些燥意,卻是勉強耐下性子,又問了一遍。
他溫潤的聲音,像是在誘導她,一步步地走入深淵。趙懿懿再次升起了些許希望,卻是低聲道:“妾身沒有什麼想要的。”
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想再求他一次的。
然就在她要開口說話的一刻,那日種種浮上心頭,叫她心生畏懼,不敢再開口。
寢殿窗牖敞開了些許,方纔他在殿外同宮侍說話時,那些聲音便一字不落的傳入了她耳中。倘若這會兒再次將他激怒,被他訓斥,殿外的宮人也會聽得一清二楚。
這樣的恥辱與窘迫,她實在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於是她選擇了緘口不言,好半晌方道:“妾身只願陛下身體康泰,年年歲歲,平安無虞。”
這話卻沒能叫顧禎高興,他眼中暗流涌動,輕撫過她鬢邊髮絲,面沉如水:“朕只問這一次,皇后想可得好了再說。”
她想要什麼?
趙懿懿仰頭想着,她想要阿辰端端平安順遂,想要兄長官途坦蕩,想要同夫婿相濡以沫,想要她的夫婿不置妃妾,此生唯她一人。
這些,都是她曾經幻想過的東西,亦是從前最大的心願。可一夕之間希望破滅,她現在一樣也求不到了,全都化爲了夢中幻影。
她所求的東西他給不了,他願意給的東西不是她要的,既然這樣,何必再兩相困擾。
不,或許還有一樣,是她能求到的。
低着頭思量許久以後,她跪坐在榻上,頂着顧禎陰沉駭人的目光與之對視,用盡了畢生的勇氣說,“陛下放心,妾身以後一定安安分分待在椒房殿中,絕不會再去紫宸殿打擾陛下了。”
說罷,她顫巍巍地垂下眼睫,盯着被衾上的蜂逐梅紋路瞧。
顧禎勃然大怒,倏地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頭看向他的眼睛,冷聲質問:“朕讓你反省幾日,你就反省出來這些個東西來?”
反省?她有何可反省?
下頜被他捏得生疼,趙懿懿眼圈一紅,淚珠又開始在眼眶中蓄積。她身子輕顫了幾下,澀聲道:“妾身肺腑之言,句句出自真心。”
這是還在同他置氣呢。
虧他剛纔還以爲,皇后這是乖覺了許多,性子也不像先前那般倔了,卻沒想到她竟是還在鬧脾氣,半點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你身爲皇后,這是你該說的話嗎?”顧禎從前,只嫌皇后性子柔弱、極易摧折,與他半分也不相匹。留她在身邊,根本就是個累贅與負擔。
可如今,他卻又有些懷念,從前溫馴乖覺的皇后。
趙懿懿眼眶愈發的紅,原來他也知道,她是皇后麼?
那他可曾給過,她作爲皇后的顏面?
趙懿懿輕輕抽噎幾下,反問他:“那陛下覺着,妾身該要說些什麼呢?”
她低頭啜泣着,綿軟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是語不成句。
做皇后時,她向來是端莊而溫婉,語聲不疾不徐,脣角永遠掛着幾分淺淡笑意。即便在史冊之上,也堪稱典範。
難得有這樣傷心到肝腸寸斷的時候。
顧禎心頭倏地軟了軟,沉沉凝着她看了許久,終是緩和了語氣說:“好了,別鬧了。”
別鬧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能輕而易舉的,摧毀她努力澆築起來的所有防線,轉瞬間一潰千里。
鬧嗎?
他仍覺得她在鬧嗎?
“都這麼久了,還沒消氣呢?”顧禎放柔了聲音問她。
趙懿懿眨了眨霧氣迷濛的眼,輕聲說:“陛下是覺得,妾身在鬧脾氣嗎?”
顧禎未曾說話,清冷無波的眸子凝着她瞧,明晃晃寫着,他確實覺着她是在鬧脾氣,也覺得她鬧了這麼久了,是該要消停了。
趙懿懿忽而想起來,舅母曾對她說過,適當地鬧些小脾氣,會更博取夫君的憐惜。可若是鬧過了,只會徒增厭煩。
他現在,便是覺得她已經鬧過頭了,快要失去耐心了吧。
心中驀地一酸,眸底神色卻愈發的堅定,她仰着頭柔柔一笑,輕聲道:“陛下,妾身沒有在同陛下鬧脾氣,只是覺得有些累了。”
“妾身先前不懂事,確實給陛下添了許多麻煩。”
這樣乖巧貼心的話,他合該是滿意的,卻又不知爲什麼,竟是沒來由的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