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紫宸殿出去時,何尋菱腿腳都是軟的。
這還是她頭一回踏足帝王寢殿,可被這威嚴肅穆的氣氛嚇了個夠嗆。
聽二姑母說,紫宸殿是宮城戒備最森嚴的地方,就連皇后娘娘,也不能隨意來往。
婢女緊跟在她身後,低聲說:“姑娘好容易熬好了這碗鱖魚粥,前腳剛過來,皇后娘娘後腳竟也跟着送來了……”
偏偏,還是一樣的鱖魚粥。
她很清晰的瞥見,陛下聽聞皇后送了東西過來時,輕扯了一下脣角。
動作很細微,卻被她盡收眼底。
“學人精!她定是知道我送,纔跟着的。”瞅見四下無人,何尋菱不由得跺了跺腳,憤憤說了一句。
也就是皇后運氣好,有汝南大長公主這麼個舅母,否則,哪輪得到她登上這皇后之位?
如此想着,何尋菱心下稍安,步伐也輕快不少。
婢女原本低着個頭不敢回話,此刻見她心情好些了,才猶豫着說:“姑娘,近來鱖魚肥美,或許只是……湊巧吧?”
何尋菱剜了她一眼,恨聲道:“沒人叫你說話!”
婢女訕訕低下頭,又道:“姑娘,那咱們往後,還送不送?”
黃昏之時,在落日餘暉之下,於綿長的宮道上拖出了兩道嚐嚐的影子。兩側是粉牆黛瓦的威嚴殿宇,大多無人居住,透着隱祕的清幽。
“送。”何尋菱望着兩旁殿宇出了會神,低聲道,“大姑母叫我送,我總不能違背大姑母的命令吧?”
陛下一次不用、瞧不上沒關係,二姑母囑咐過,次數多了,總歸會有些成效的。
她長長吐出口氣,道:“走快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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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女兒想要赴太后的賞花宴後,徐氏思量許久,去往外院書房尋趙維民。
趙維民的書案上放着張信紙,信上內容剛起了個頭。
徐氏偏過頭,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幾眼,柔聲問:“侯爺,這是給誰寫信呢?”
趙維民捋了捋短鬚,溫聲道:“父親生前曾向先帝討過恩典,正好阿辰到了年紀,我先寫封信備着,等到時給國子監祭酒送去。”
徐氏挑了挑眉稍,不禁問:“父親當年,是如何說的呀?”
趙維民回想着這幾日打聽來的事,道:“父親曾同先帝說,想要替自個孫兒討個恩典,哪怕自個不在了,他將來也能進國子學。”
徐氏細細品嚼了番,若有所思道:“父親還真是疼愛小輩。”
趙維民問徐氏過來做什麼,徐氏便將宴席的事同他說了一通。
“算了吧。”趙維民握着她的手,無奈道,“她這倔性子,我只怕連枝會被她欺負。”
徐氏依偎到他懷中,輕聲說:“不過是去個宴席,旁的事哪說得準呢?何況娘娘雖不喜歡連枝,等將來後宮充盈,她自然知道誰纔是她的依靠,性子也能轉一轉了。”
聽着徐氏分析過利弊,趙維民沉吟片刻,也逐漸覺得此事可行。
最關鍵的是,皇后遲遲未有子嗣,也沒見陛下對她多寵愛,這能頂什麼用?
“還是你想得周到。”趙維民沉聲說了句,又道,“既如此,便先同皇后那邊知會一聲,也好商量出個準信。”
“你這幾年身體不好,連枝也得請人調養調養。”
徐氏去年有過一次身孕,孩子卻沒能保住,她應了聲好,隨後輕蹙着眉頭,覆住他的手說:“侯爺,你也知道娘娘不喜歡咱們連枝,若是提前說了,娘娘只怕會……”
她未言盡,然則所有的話,都盡在不言中。
趙維民疼愛左連枝這麼多年,感情自然身後,思索良久,想着她畢竟是在侯府長大,也能算是趙家的孩子了。
姐妹兩個如太后同何太妃一般,在宮裏有個幫襯,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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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着兩三日,皇帝都歇在椒房殿,叫椒房殿一衆宮侍欣喜不已,反觀趙懿懿,倒是隱約提不起勁兒。
這些日子,她心裏一時回想着他對自己的溫柔,一時又浮現起他冷戾的面色。
種種交織在一塊兒,叫她透不過氣。
晨起用點心時,顧禎問她:“那幾只蠶呢,養得如何了?”
趙懿懿握着食箸的手微頓,下意識仰頭去看雲竹。
那幾只蠶呢?
雲竹忙道:“養得好着呢,過了這麼些日子,身上毛都褪了,如今白白胖胖的,喫桑葉也喫得多。”
顧禎叫人呈了上來,略掃過幾眼,不鹹不淡地說:“朕好不容易弄來的,你好好養着。”
趙懿懿心頭一跳,疑心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到底沒問出來。
臨走前,顧禎又道了一句“晚膳想用鱖魚粥”方纔闊步離去。
待他走後,雲竹將裝蠶的敞口小匣挪了過來,柔聲問:“娘娘可要親自侍弄侍弄?”
猶疑片刻,趙懿懿終是點了點頭:“好,拿來我瞧瞧。”
雲竹說,自個幼年時曾在家中養過蠶,果然,這蠶被雲竹飼養得很好。她心裏頭一直記掛着親蠶禮的事,換做以前,早就興奮地同雲竹學了起來。
萬春殿今日大擺筵席,邀了洛陽城中的貴婦人並女郎們前來,與此同時,還邀了不少青年才俊。
因此,這些夫人們哪怕不打算送女入宮,也都自發的赴了宴,叫這宴席更爲熱鬧了。
聽說皇帝這幾日都歇在椒房殿,太后壓了壓眉眼,輕聲道:“皇帝近來,倒是不一樣了。”
何太妃在旁安慰:“陛下同皇后娘娘感情好,也是件幸事。”
太后輕哼了幾聲,想說能頂什麼用,顧忌着還有這麼多人在,沒說些什麼。
聽聞宮侍通傳皇后駕臨的聲音,衆人齊齊一頓,隨後起身恭迎皇后。
左連枝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裏,眼珠子轉過去看徐氏:“阿孃……”
“慌什麼?”徐氏低聲回了句。
趙懿懿今日着了身瀲灩紅裙,裙襬自衆人眼前掃過,夾帶着陣陣馨香。待到落座後,她方纔溫聲道:“諸位免禮。”
今日這場賞花宴,來了不少未婚男女,旁人或許不知爲了什麼,趙懿懿給太后做了兩年多的兒媳,對她的目的再清楚不過。
思及此,她神色便不大好看,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指尖掐進了手心的肉中去。
突如其來的刺痛,叫她心口微微一顫。
太后輕瞥了她一眼,見她神色似有些疲倦與心不在焉,難得生了些好心:“不過一個賞花宴罷了,又不是什麼盛事,皇后既然不大舒服,可不必來的。”
“多謝母后關懷。”趙懿懿傾了傾身子,溫聲說,“許是今日路上有些曬,故而稍稍覺着頭暈,不妨事的。”
何尋菱蜷着的手指動了動,見着皇后泰然自若的品茶時,終是有些坐不住。
“臣女前幾日奉姑母之命,做了鱖魚粥給陛下送去,可巧,娘娘竟也給陛下送了鱖魚粥。”何尋菱拿帕子掩脣輕笑了聲,聲音溫軟,“臣女兩相比較,深覺還是娘娘熬的粥香軟,臣女的同娘娘一比較,則是相形見絀了。”
話未說完,她便見得,太后的面色驟然沉了沉。
她的心臟也跟着一沉,卻又見皇后放下了杯盞,淡笑道:“何二姑娘有心了,能呈到陛下跟前去,想來二姑娘的廚藝很是精湛。待改日,我倒也想嚐嚐二姑娘的手藝。”
何尋菱僵了僵,隨後又有些憤憤不平。皇后、皇后竟然將她比作廚子,還要喫她做的菜!
她心頭蓄着火,觸及太后陰沉如水的眼眸,霎時不敢多說什麼。
筵席實在太過悶,聽着衆人的恭維聲也無甚趣味,趙懿懿略待了會兒,便自個另尋了個花架下的位置。
自那日在先農壇醉酒後,她已有好些日子未沾過酒水了,便是連往日喜歡的酒釀圓子,也不怎麼動。
湊巧今日備的是蒲桃酒,香味濃郁,微微泛甜,她便叫蔓草倒了小半盞,慢慢品着。
將將飲了三兩口,旁側忽而有一道低沉聲音傳來:“別喝了。”
趙懿懿捏着琥珀盞回首望去,只見一高大峻挺的身影立在邊上,臉上還有枝葉覆下的陰影。
男人面色微有些沉,望着她的眼眸平靜無波,聲音雖平緩,卻帶着帝王一貫的冷硬與命令。
趙懿懿突然就不想理他,舉着杯盞又淺嘗了下。
顧禎被她這舉動給氣得笑出了聲:“那日,你說是朕叫你飲酒你才飲的,如今朕讓你別喝了,怎的還喝呢?”
他突然朝她靠近了幾分,咬着牙道:“嘴裏沒一句老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