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靜悄悄的灑在牆垣上,漏過花窗,便在地上印了一圈影子。
牡丹、海棠、冰紋、菱格,各式形狀的花窗漏出來的陰影也大不相同。放眼望去,便成了另一番景緻。
“姨母說的沒錯,皇兄每日忙成這樣,是該有個妥帖的人照料了。表姐性子好,做人又溫柔大方,再合適不過。”
“太妃說的是,往後這宮裏頭熱鬧了,公主也不愁沒人陪着玩了。”
“唉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姨母還等着我過去用飲子呢,早知道該乘肩輿出來了……”
牆垣外的幾道人聲愈來愈遠,夾雜着幾聲低笑,繼而再也聽不清楚。
在場無人敢說話,饒是素來被趙懿懿溺愛的趙端端,此刻也是僵直了身子,斜眼看着趙懿懿的神色,大氣也不敢喘。
良久,她終是有些擔憂,不禁輕喚道:“阿姐……”
趙懿懿閉了閉眼,竭力壓下那一股子澀意,讓自個不去想那什麼表姐表妹的,只是輕拍了下她的手:“咱們走吧,不是說要看垂柳?一會日頭大了,又該說受不住了。”
她面上一派雲淡風輕,趙端端沒法子當無事發生過。到底年紀小,心裏藏不住事,賞柳時一直心不在焉的,便是趙懿懿同她說話,十句得有七八句聽不到。
連綿的雨過後,今日是個難得的晴天。
晨曦灑在池面上,激起一片粼粼波光,垂柳枝條輕拂,時不時地掠過水麪,留下些許漣漪。
初春時的蒼翠一片,與繁花盛景相比,也是別有一番趣味。
趙懿懿心頭舒坦了些,伸手拽了下趙端端的耳朵:“同你說話呢,聾了麼?”
趙端端喫痛,猛地回過頭來撒嬌:“阿姐我聽着呢。”隨即又有些心虛地問,“我沒聽清,阿姐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她一張臉上盛滿了討好的笑,趙懿懿心裏再大的火氣,見着這笑後也平復了些,只是瞪了她一眼,恨恨道:“問你嫁衣可量好尺寸、開始做了沒,你自個不上心,還指望誰替你上心?”
早在去年,趙端端就已經同河間侯世子崔思遠定了親。
倆人青梅竹馬長大,感情極好,對這樁婚事,趙懿懿自然是樂見其成的。若是順利,下半年就該舉辦婚禮了。
現在開始趕製婚禮那日的禮服,剛剛好。
然趙端端卻不大願意提起婚事,每回都想着捱過一日是一日,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個章程。
她自個的事兒都不肯上心,趙懿懿被氣得不輕,卻又徹底拿她沒了法子,只是恨恨的瞪了幾眼,責備的話最終沒說出口。
趙端端也就是知道她捨不得,才每每敢在她面前放肆。
沿着海池走了一段路,趙懿懿太久沒出來,只走了這小半會兒便覺得腿腳痠,乾脆就趁着日頭大起來之前,回了椒房殿。
姐妹倆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內殿,另一個一直跟在身後的少女,卻被攔在了外面。
蔓草伸着胳膊將人攔在外面,扯着脣笑了笑:“娘娘同二小姐許久不見,有些體己話要說,左姑娘便先在前殿坐坐吧,奴婢去叫人上壺茶來。”
要說同是椒房殿女官,親自伸手攔人這舉動,雲竹就做不出來。偏蔓草還帶着些孩子氣,做的倒是理直氣壯,還特意擺出了女官的款。
被攔在隔間外,左連枝也不見惱,反倒頷首笑道:“那就有勞蔓草姑娘了。”
蔓草點了點頭下去備茶,暗道居然還學會裝模作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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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進內殿,在一張圈椅上坐下後,趙懿懿問道:“怎麼突然遞了帖子進宮來了?”因爲是養女的緣故,趙端端在家中向來謹慎,除非她派人去接,很少會主動進宮。
“我想阿姐了呀。”趙端端想到了父親的交代,驀地有些心虛。
她從前年紀小不知事,什麼也不懂,以爲阿姐做了太子妃、皇后,過的是神仙日子。直到今日聽着那麼難聽的話,才曉得阿姐私底下的艱難。
阿姐的位置有那麼多人虎視眈眈,容不得半點行差踏錯。努力張了張口,父親交代她說的那些話,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趙端端有些傷心的想着,阿姐已經夠難的了,怎能再給她添亂。
於是,她堅定地點了點頭,隨後反客爲主道:“阿姐你難道不想我嗎?”
趙懿懿便挑眉問:“在家裏可有誰欺負你?”
她對趙端端,一開始是因着祖父母的緣故,後來相處日久,趙端端又依賴她,她便逐漸將趙端端當成了自個親妹妹疼愛。
自個妹妹的事兒,趙懿懿比誰都要掛心。。
“沒有誰欺負我呀。”趙端端搖了搖頭,半張着嘴看她。
她倒是很想問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負她了,卻還是不敢問。
趙懿懿不悅地皺起眉頭,朝殿外一指:“那她怎麼跟來了?”
纖長的手指如同玉管一般,指尖染了點粉色,趙端端順着她的指尖,隔着屏風與殿門往外一看,便知道她說的是候在外面的左連枝,遂撇了撇嘴:“父親非要她跟着我一塊兒來,還說都是一家子姐妹,我能有什麼辦法嘛。”
趙懿懿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對父親趙維民這麼多年的拎不清,也是見怪不怪了。
左連枝是她繼母徐氏的親生女兒,是徐氏同前夫所生。
若只是這麼簡單的關係,趙懿懿幾個倒不至於不待見對方,故意給臉色看。偏偏她這繼母同父親那一段過往,着實不太光彩。
左連枝生父同趙維民曾是好友,左父早亡以後,趙維民便立誓要替對方照顧妻女。趙懿懿母親也知道這回事,非但不反對,還感動於丈夫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時常幫着一塊兒照拂,待徐氏親如姐妹。
饒是趙家祖父母聽說後,也是直誇兒子長大了、有擔當了。
趙懿懿幼時帶着底下弟妹玩時,還被阿孃叮囑過:“你是大姐姐,連枝是沒了阿爹的孩子,可得讓着她些,別叫她被人欺負了去。”
任是誰也沒有想到,趙維民照顧舊友妻女,照顧着照顧着,就將友妻照顧到榻上去了。
趙懿懿那時也不大,聽了母親的話,她乖乖地照顧着這個沒了爹的妹妹,不許那些小孩子欺負左連枝。卻沒想到,對方確實沒有親爹,最後卻搶走了她的阿爹。
母親去世後,趙維民便自作主張迎娶了徐氏,從此以後,趙懿懿這個有爹的,竟不如人家沒有的。
這還不算什麼,直到倆人將那養在外頭的私生子接回來,看着已經那般大了的所謂“弟弟”,趙懿懿才知倆人已經苟合了那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