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曦光打在御案上,燕王膽戰心驚的想要收回視線,卻和顧禎對了個正着。
他訕訕道:“皇兄,若是將淮安侯貶斥,那皇嫂那邊恐怕……”
顧禎眉心微蹙,傳了宮侍過來道:“將這詔書先送往門下省封存,等朕旨意。”隨後他又輕瞥了燕王一眼,“此事,先別讓皇后知曉。”
燕王被他看得心中一凜,忙叉手道:“臣弟知曉。”
看來皇兄,是真打算對趙家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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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磬聲響起,吉時已至,命婦們身着禮衣,依次入內朝見太后。
趙懿懿怕出了紕漏,事事必得經手一遍,確認無誤方肯點頭。
或許是有些棘手的政務,雖然是常朝,顧禎卻一直到巳正二刻才匆匆趕來萬春殿。
那人逆着光入內,挺拔雋逸的一道身影,霎時吸引走殿內所有的目光,最終在太后案几前停住,躬身請安。
心上人近在咫尺,趙懿懿勉強按捺下雀躍的心緒,做出符合皇后身份的舉止,起身叉手行禮:“陛下萬福。”
顧禎看了看她,道了句“免禮”。
輕緩低沉的聲音,像是單獨說給她聽的,又像是說給殿中衆人聽的。
眼見着顧禎走近朝她伸手,趙懿懿便藉着他的些許力道,從圈椅上站了起來。倆人從宮侍手中接過青瓷小盞,一道給太后獻壽。
禮畢落座,趙懿懿坐在了顧禎身側,倆人的案几相隔不過數寸。
今日太后壽誕,席間美酒數不勝數,趙懿懿小口抿着琥珀盞中的玉露春,以餘光偷覷身旁的皇帝。
猶豫着想要找他說話,卻又怕舉止太過輕浮,惹他不喜。
看着身旁的皇后,顧禎突然想起了剛擬下的那份旨意,食指輕輕叩擊着扶手,眸光有些發暗。
“皇后。”
忽的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叫她立時回過了神,以爲是自個偷看被發現了,微微紅了下臉,隨即略帶驚喜的轉過頭去看顧禎。
卻發現,他眼裏有着些許複雜的情緒,是她讀不懂的那種複雜。
顧禎只是拿一雙眸子看着她,雖飲了數盞酒水,眸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明,輕聲問:“皇后可是換香了?”
趙懿懿微愣,她今早梳妝時,在殿中焚的確實不是平常用的蘇合香。卻沒料到,他竟能聞出來。
明媚面龐上漾起一個笑,趙懿懿壓低聲音說:“今日是剛換了詹糖香,是妾身前兩日興起調配出來的,比平常的詹糖香多加了些茉莉。妾身那兒還有許多盈餘,陛下若是喜歡,妾身便給陛下送一匣子往紫宸殿去。”
調配香料,是她閒暇時的愛好之一,叫他用上自個調配的香粉,她不知該有多高興。
“多謝皇后。”在她說完後,顧禎微一頷首,繼而溫聲道:“這香太甜了,朕不喜歡。”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將她的千言萬語都堵在了嗓子眼裏頭。
趙懿懿突然明白過來,他方纔的出聲詢問是什麼意思,一張芙蓉面頓時漲得通紅,寫滿了窘迫與尷尬。
原本滿心歡喜,正雀躍地分享着今日偶得,卻被人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從頭頂一路澆下來,涼到了心窩子裏。
胸腔裏頭,此時正一抽一抽的疼。強忍着那陣心悸和顫慄,趙懿懿用力掐了掐指尖,勉強斂下眉眼,輕聲回道:“是妾身失察,調配香料時未曾加以注意,這會子細細想來,是有些甜過頭了。若有下回,定當更細心些。”
原來他特意詢問,不是爲了瞭解這薰香,似乎連半分興致也無,只是想告訴她,他不喜歡。
是她在自作多情。
指尖傳來的刺痛叫她清醒了些,趙懿懿擡眸望向顧禎,卻見他那張俊美的面龐上,依舊是一片冷峻之色。
心臟砰砰跳了幾下,她試探着問:“陛下若是不喜這薰香,那妾身回去換一身衣衫可好?”
顧禎並未深究,只是輕聲說:“皇后多慮了,不必這般麻煩。”
他並未給她任何臉色看,也未曾苛責過,可偏偏是這樣,反倒叫趙懿懿難受極了。
至此時,她也不知該回些什麼,眸子閃過幾分無措,好半晌纔回:“妾身知道了。”
這世上最尊貴的一對夫妻,一舉一動自是被有心人盯着瞧的,方纔上首的這一幕,也被衆人看在了眼裏。
衆人都說起了場面話,或是恭維太后,或是奉承皇帝與趙懿懿,氣氛極爲熱烈,叫太后笑得合不攏嘴。
趙懿懿也逐漸忘了先前的苦澀,跟着溫聲細語說笑起來。
“臣婦猶記得當年宮中冬至宴,陛下尚且還是太子,同皇后站在一塊兒投壺,誰也不肯相讓,臣婦那時就覺得,真真是恍若一對兒金童玉女。若是臣婦有太后娘娘的福氣,有這麼一對孩子承歡膝下,心裏頭不知有多高興。”
明知她說的是幾句客套話,衆人不管心底如何想,仍是順着她的話笑了起來,又跟着應和了兩聲。
饒是趙懿懿,也不得不感慨這位夫人記性之好。
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虧她還記得一清二楚。
本來這茬話頭已經要過去了,突然有人笑道:“先別急着說這些,等以後陛下有了小皇子小皇女,那時再在娘娘膝下承歡,比現在要還叫人豔羨呢!”
趙懿懿心頭一跳,再一擡眼時,便見得太后臉上的笑意逐漸淡了,脣角弧度亦是盡數收斂,幾道笑紋霎時不見蹤影。
趙懿懿心裏清楚,太后對自個不滿的根源之一,便是她和夫君成親兩年來,一直未有子嗣。
大好的日子被人提起此事,想也知道太后的臉色不會好看。
她心口有些墜得慌,偏頭去看顧禎,卻見他正側身同內侍交代着什麼,似乎沒注意到她這邊。
對這句話,也未曾加以置喙。
百官在殿前金階下給太后行禮祝壽過後,便回了前朝用膳。近來前朝政務頗多,顧禎僅陪着太后用過一頓午膳,略說過幾句話,便起身離去。
皇帝走後,太后的神色一下子就變了,僅剩的丁點笑意也難以維持。
捱過幾個時辰,傍晚時分,筵席終於結束,命婦們陸陸續續的散去。
趙懿懿忙活完,本想徑直回椒房殿去,卻有一女官上前,溫柔恭謹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那邊請您過去說話。”
趙懿懿深吸了口氣,自知躲不過,便隨着那女官回了萬春殿。
太后年紀漸長,便有些畏寒,萬春殿裏頭燒着地龍,趙懿懿甫一進去,便是一陣融融暖意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