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3章 尋幽之於地心 (六)
黑色的東西從切口中流出，混和在原本就呈深紅色的蕃茄裏，把整盤菜餚的深紅基調變得更深暗。那東西彷彿有着自己的生命，在緩慢地涌動着，爬行着，匍匐着，掙扎着。
如同亡魂的哀歌。
犬人少年眼睛圓瞪，又吞了一口水唾沫，才用叉子把切下來的東西醮上醬汁，送進嘴裏。
他原本以爲這盤可怕的菜餚一定會帶來恐怖的味覺體驗。事實卻並非如此。奇妙的味道在犬人少年的口腔裏蔓延，那是一種濃醇渾厚的鮮香美味。
多麼奇妙的味道，但這種味道，似乎是犬人少年人生之中未曾一嘗的新鮮味道。它到底是什麼？
＂嘿嘿嘿，還沒有猜到嗎？＂黑貓略有點沾沾自喜地笑着：＂如果一直猜不透的話，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哦？＂
＂等等，再等等汪。＂哈斯基不死心地又嚐了一口。
味道依然奇妙之極，這鮮味，似乎來自海鮮。而且這自然得均勻渾厚的黑色，似乎來自食材本身的天然色素，沒有額外的添加劑。
既是海鮮，又黑成這種樣子的食材，真的存在嗎？
＂該不會是---＂豹人少年和犬人少年面面相覷。
不。那種東西真的能喫嗎？
但是，在他們常識的範圍之內，這恐怕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難道那是烏賊的...＂
＂沒錯，你們真聰明。＂黑貓又趁機摟住豹人少年一陣摸玩，＂這是由[冰海烏賊]的墨汁濃縮熬製而成的海鮮醬。怎麼樣？好喫吧？＂
＂嗚喵---！＂豹人少年幾乎窒息。
哈斯基鬱悶地苦笑，開始爲自己的牙齒擔心起來。好喫是好喫，但把這種東西喫進嘴裏真的沒有問題？該不會把牙齒也染成黑色吧？
騎士王看透了小鬼們的顧慮：＂這個很有營養的，而且其中的氧化物對潔白牙齒很有幫助。放心儘管喫好了。＂
＂嗯，好，好吧汪。＂哈斯基鼓起勇氣，繼續把那盤＂暗黑魔瞳＂喫完。
蕃茄醬的酸甜，墨汁醬的鮮美，蛋白和魚肉的香醇，在犬人少年的喉嚨裏迴盪，並混合而成對身體十分有好處的營養物質進入他肚子裏去。這一切實在太棒了。
＂那麼，＂黑貓讓開一個身位，另外一名穿黑色女僕裝的店員也送來下一道菜：＂[死者之書]送到，請各位慢慢品嚐。＂
菜餚上的蓋子被打開的瞬間，哈斯基以爲自己看到了墳墓，被嚇了一跳。
不，面前的東西比墳墓更驚悚------這是一塊墓碑。
深暗濃稠的醬汁上，是一塊如同石頭般顏色，雕刻着看不懂的碑文的，墓碑狀的...東西。
之所以叫它做＂東西＂，因爲它莫名其妙，不可思議到了極致。它看上去硬如石頭，有楞有角的，哈斯基根本沒有辦法搞懂它到底是由肉類，麪食，還是蔬菜所製成。
從賣相和形狀上看，這有很大可能是某種肉排。
但它到底是牛排，豬排，還是魚排？
而且，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把肉排弄成這種顏色，又有筆直棱角的呢？碑文又是怎麼刻上去的？這真是一連串的不解之迷。
＂總，總之先喫吧喵。＂哈爾搔了搔自己那凌亂的貓頭，拿起刀叉切了下去。
餐刀輕易就切開了那塊石碑般的東西。它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硬，卻頗爲鬆脆。它只有極小的韌性，勉強能被叉子叉住而不碎散開。
豹人少年把一小塊＂石碑＂送進嘴裏，嚼了兩下。
＂嗯喵？＂他瞪大了眼睛，用驚訝莫名的目光看着面前的＂石碑＂。
這軟滑又鬆脆，這濃郁又淡雅，這甘美又略帶苦澀的口感，這東西是......奶酪？
應該說，是最大限度地脫了脂的奶酪！
由於奶酪之中的脂肪含量極少，它就成了這種硬質的，在碎裂的臨界狀態下的奶酪。當然，其中必然也加入了天然食用石膏之類的東西來進行成形處理。
把完全脫脂，混合了石膏的奶酪倒模，最終制成的這種有着奇幻口感的特殊石化奶酪，它松化而略顯清淡的風味，卻很好地和醬汁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盤子上那如同淤泥一般的深褐色醬汁更加暗藏玄機。它是濃縮
的牛肉醬，把新鮮牛肉完全打碎成泥狀，再混入胡椒，鹽和糖等調味料製成。調味料很好地帶出了牛肉的鮮香，又巧妙地避免了掩蓋牛肉原本的美味，這種調味恐怕是精確到毫釐的，堪稱一絕。
哈爾這時候完全懂了。這盤[死者之書]的本質正是牛排。
但牛＂排＂的主次地位被完全逆轉。牛肉成爲了醬汁，本來應該成爲醬汁或調味的奶酪卻成了＂肉排＂的主體。
口味清淡的全脫脂石化奶酪貪婪地吸收着牛肉醬的鮮美，在哈爾的口腔裏融爲一體。松化的奶酪，香綿而濃郁的牛肉醬，二者在口感和味覺上都相輔相成，毫無違和，簡直到達了天人合一的神奇境地。
哈爾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的＂牛排＂已經被他吃了個精光，就連最後一滴醬汁也被沾個乾淨，進了豹人少年的肚子裏去。
黑貓露出略爲驚訝的表情，不知是真是假：＂哇哦。竟然把這道菜喫得如此乾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們別舔盤子就好。＂亞瑟皺了下眉頭提醒道。
哈斯基馬上不好意思地放開抓住盤子兩端的狗爪子。如果沒有他的亞瑟叔叔的提醒，犬人少年幾乎要捧起盤子把其上剩下的那點醬汁也舔個乾淨。真那樣做的話，就實在太不雅了。
＂啊哈哈，飽了，飽了喵。＂哈爾背靠在椅子上，滿足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這麼快就飽了？還有一道菜沒上啊。＂黑貓笑着說，早已一個悠轉，從廚房裏端過來最後一道菜，同時也是飯後甜品。
這次的甜品並沒有用蓋子蓋上，因爲它並不需要保持神祕。又或者說，因爲其特殊性使然，它根本沒法用蓋子蓋上。
這道[業火之塔]，正是一杯大雪糕。
正確地說，是一杯燃燒着蒼藍色火焰的雪糕。
兩名獸人少年看着那杯熊熊燃燒着，表面卻保持着雪白顏色，毫無融化跡象的雪糕，感到無比驚訝。
之前的菜色再新奇，再驚悚，再標新立異，它們帶來的視覺或味覺的震撼，也遠遠比不上這杯小小的雪糕。
爲什麼雪糕可以燃燒起來，並且燃燒得如此漂亮，這真是一個謎。
＂這是低溫火焰。＂當黑貓把雪糕放在哈斯基面前時，亞瑟順帶解釋道，＂在雪糕表面淋上某種香料，讓它燃燒時產生的。不會燙，別害怕。＂
＂至於配料是什麼，就是商業祕密了。＂黑貓神祕地一笑：＂它在火焰燒完以前喫是最美味的，別等太久哦。＂
＂呼嗯~＂哈斯基已經迫不及待地拿起湯匙，舀了一下那花白又軟綿綿的雪糕。其上原來覆蓋着某種透明度極高，如同糖漿般的液體，正是那液體在燃燒，發出魅幻的焰火。
哈斯基略有點擔心，怕會被這火焰燒傷。但他的顧慮很快就消失了。那低溫火焰碰到犬人少年的嘴脣時，不僅沒有燙人的感覺，還帶來一股清涼。
火焰本身的溫度就很低，幾乎和常溫一樣。再加上它燃燒時帶來的空氣流動，讓雪糕本身的涼意順着空氣一起飛昇，衝向犬人少年的嘴邊。
哈斯基大着膽子咬了下去，把湯匙上軟綿綿的白色雪糕，連同那個透明的燃燒着的糖漿一起吸進嘴裏。
如同冰山融化，如同春回大地。淡雅又回味無窮的鮮奶香味在犬人少年的口腔裏迴盪，再加上一種杏仁的清甜味道，二者融合得天衣無縫，卻又各有各的精彩，味道毫不含糊。
最奇妙的是，即使在哈斯基嘴裏不斷融化，那種藍色火焰燃燒着的感覺仍然毫無消退的跡象。犬人少年能感覺到那火焰在自己口腔裏躍動着，並不斷讓杏子的香氣揮發，洶涌而出，循着他的口腔，鼻子，眼耳甚至食道一直蔓延開去。那雪糕彷彿是活物，到食客的嘴裏還要＂掙扎＂一番，與此同時創造出更深層次的美味。
＂噢我的天汪。＂哈斯基深吸一口氣，雪糕的香氣蔓延勢頭終止，火焰似乎終於熄滅了。他這才捨得把含在嘴巴里，完全融化的雪糕吞下喉嚨，讓這份香甜歸於心底。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間咖啡廳實在太可怕了。這裏提供的食物無一例外地驚悚嚇人，猶如萬聖節那帶着黑色幽默的主題菜色，瘋狂搞笑且欠缺認真；但細細品味下來，它們卻內涵十足，只有大着膽子喫下去的人，方能感受到它們的美好。
哈斯基趁[業火之塔]雪糕的火焰還沒有完全熄滅前，快速解決了它。喫完以後他滿足得就像上了天堂。
喫飽足以後的犬人少年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他懷疑地看着騎士王：＂亞瑟叔叔...你這次帶我們來喫這種午飯，該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