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感覺,是在之前十年人生中從來沒有體會到的陌生情緒,他心中有很多疑問,但是卡在口中就是說不出來,停在半空中的手找不到一個位置落下。
“太好了,你沒出事真的太好了。”葉奈的手都是顫抖的,她的心還在撲通撲通跳,聲音大到好像要跳出來。
天知道在剛纔的幾分鐘之內她想了什麼,一會是妖怪喫小孩,一會是壞人進來綁架弟弟,然後還有小孩子溺水的畫面。
再加上本身對黑暗的恐懼,剛纔的感受真是一輩子都不想在感受了。
一隻手搭在她顫抖的脊背上,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宛若一直在巢穴裏的幼崽試探性的對外面陌生的世界走出第一步,夾雜了害怕恐懼對未來的迷惘,但同時也有對未來的憧憬。
“姐姐,別哭了,我沒事。”真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被他說出口的,真噁心。
心裏唾棄,心裏噁心,心裏反感,甚至還有一點害怕被推開的膽怯,津島修治還是沒有把手放下。
“沒事了,姐姐我們都沒事,不要哭了。”
一滴通透的淚水落到男孩的臉上,帶着滾燙的熱意。
女孩聲音嗡嗡的,帶着鼻音和顫音:“姐姐不哭。”
她只是害羞了,找到津島修治時她的情緒大爆發,一下子哭出來了,但隨着他的安慰,葉奈反應過來後就害羞了。
她可是姐姐,怎麼能在弟弟面前哭的這麼厲害膽小呢?這不是就沒有姐姐的尊嚴了嗎?
她還怎麼樹立高大的姐姐形象。
兩人緩緩放開,津島修治的手還有點不捨,那種溫暖,那種溫熱,太舒服了。
以至於他臉上還有點潮紅。
葉奈隨意擦掉眼淚,然後纔想起正事,板起臉看着一點事都沒有的小男孩:“你剛纔去哪了?”尾音有點拖長,加上剛剛哭過後嗓子有點難受,聲音軟軟的,明明是嚴肅的話卻被說的像是在撒嬌。
津島修治眨眨眼睛,小臉上閃過一絲愧疚,有點心虛的低下頭:“對不起姐姐,剛纔我看到那邊有好看的花,所以沒告訴你就去了。”
說話間,他還小心的擡頭看葉奈的神色,看起來很怕姐姐生氣。
葉奈當然有點生氣,所以她攬住男孩:“沒事,這一次姐姐原諒你了,但是下次要離開一定要提前說一聲好不好,不然關心人的人會很擔心的。”
姐弟兩人往外走,一路上兩人的手都是拉在一起的。
“上午的問題姐姐已經有答案了。”
“修治當然是我的弟弟,我們同父異母血脈交融,你是我的家人,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對哦,就這麼簡單。”
“那姐姐就不討厭我嗎,因爲我是後來的,會不會覺得搶走了父親。”
葉奈動一下,恰好這時候有一陣風吹過來,樹葉颯颯作響,遠處是精緻的建築物,隱約可以看見走來走去的人影。
她腦後的頭髮很長,就這麼隨意披散在後面,落下的頭髮還能掃到津島修治的臉上。
她在笑,笑的一點陰霾都沒有。
“因爲你是我弟弟啊,我是你的姐姐,所以不會討厭你的。”
血緣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葉奈不止一次這麼想,她與修治同父異母,但胸腔利就是積累了滿腔的溫情。
與哥哥姐姐們相處的過程卻沒有這麼順利,他們好像是一個工作機器,與父親一樣。
她遲早要離開這裏。她不想待在家裏,暗無天日和迂腐古板的家不是她想要的地方。
大約從九歲開始吧,年幼的孩子還是攢錢,大家族就是好,從來不收壓歲錢,每次給孩子的零花錢也很多,所以她的錢甚至比一些溫飽家庭的存款還多。
“……所以你爲什麼又在喫螃蟹?”葉奈死魚眼,看着對面孩子喫螃蟹喫的滿嘴流油,眼睛放光,她不理解。
“因爲我最喜歡喫的就是螃蟹了。”津島修治雙手靈活的剝出來一隻蟹,頗爲不捨得放在葉奈面前,“是因爲葉奈姐姐所以我纔給的哦,其他人我纔不會給。”
小夥子還真是理直氣壯。
“……所以我應該謝謝你?”
“當然。”
葉奈掀桌:“當然……個屁啊。”她三兩下就把男孩面前的螃蟹移過來,在他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又給過去兩隻,“你已經接連吃了三餐了,說什麼也不會讓你喫多的了,小心肚子疼。”
津島修治暴怒,津島修治委屈,津島修治縮成一個球,臉部q彈的肉擠成一坨。
“怎麼這樣,可是我就是想喫,就是喜歡喫嘛~~”
啊,好可愛,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生物,還是她的好大弟。面對如此可愛多了津島修治,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軟下心腸吧。
“噠咩!”
哼哼哼,葉奈大人的心比石頭還要硬,她強硬地拒絕了好大弟的撒嬌:“不能這麼喫,多少要喫點主食還有蔬菜水果,不能只吃螃蟹。”
把營養均衡的飯推到男孩面前,她此刻簡直與惡魔一樣可惡:“你把這些菜喫完了我就多給你喫兩隻螃蟹。”
可惡,她大概是世界上最苛刻的商人了。
津島修治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陰鬱,喫的每一口螃蟹肉都很珍惜,時不時還用幽怨的眼神看葉奈。
女孩不爲所動,自從打定主意要照顧這個孩子開始,她就在做計劃,小小的孩子在屬於自己的小房間裏看過育兒頻道,還買了對於她來說生澀難懂的書籍看。
甚至還記了筆記。
修治沒有媽媽,父親也並不關心孩子會怎麼樣,哥哥姐姐是大孩子,他們會給弟弟妹妹送禮物給零花錢,可是就是不與她親近。
葉奈已經在這裏住了十二年了,早就熟悉了套路。可是修治不久前纔來,失去了共同生活的母親後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他一定很孤單和迷惘。
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照顧好弟弟,帶弟弟玩耍,讓他開心一點。
“修治來了我好開心,終於有人可以和我一起玩了,我有很多東西想與兄弟分享,他們都沒有時間,所以我特別想有一個可以聽我說話。”
葉奈雙手碰住臉,笑的桌子底下的兩條腿來回晃動。
津島修治早就知道外人是如何評價津島家的五小姐的了。
——溫婉居家,善良開朗,禮貌和善,成績好還尊老愛幼,老師眼中的好學生,父母口中的好孩子。都是好評詞語,好的不像是一個真人。在來之前他嗤之以鼻。
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是完整的,如果一個人獲得的好評越多,那麼那個人就越會隱藏,一定是一個虛僞的人。
所以他想惹怒她。
獨自兩人走在荒涼之地是創造獨處的條件,在別人面前帶着面具的人在私下一定會露出破綻。
面對想搶走自己父母寵愛的人她會是什麼反應,身邊的人不聽話她又是會有怎樣的反應。這些種種的一切都是津島修治設計下的。
對面的人笑的那麼天真純潔,在能輕易看穿人心的男孩看來太反常了,如果這是演技的話,那麼真是厲害了。
如果這不是演技,那麼又是爲什麼?
“好啊,那以後我陪姐姐一起玩。”津島修治聽到自己這麼回答。
真噁心,他也虛僞。
男孩在心裏唾棄自己,卻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究竟露出了一個怎樣的微笑。
好像在陰溝裏見不得光的生物第一次見光後產生的喜悅和嚮往。
就連骨子裏的膽怯都能夠克服,然後抓住藤蔓往上爬,去沐浴陽光。
美帶子隔了好久才又一次見到那個孩子。
那日的蠱惑隨着時間的流逝也消失了,她再次看清了他的面目。
太可怕,還是這麼小的年紀就懂得操弄人心,她都被迷惑了。
美帶子有些害怕,她見到他的衣角後就低下頭,恭敬的喊一聲:“六少爺。”
“哎呀,原來是美帶子啊,好久不見了。”小孩子帶着稚氣的聲音自上而下,從她的角度只看見小小的腳和小腿。
“……好久不見。”
“美帶子怎麼低着頭不看我,是我很可怕嗎?”男孩帶着笑意的話讓美帶子不得不擡頭,這纔看到他現在的面目。
——他這段時間一定活的很好。
不然爲什麼原本骨瘦如柴的身軀圓滿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神采,就連那原本陰沉的鳶色眸子也清亮了。
是爲什麼呢?
“並不是,只是美帶子身份低微,不敢直視少爺。”她低頭順眉,姿態擺的極低。
“沒有哦,我還要多虧美帶子呢,要不是因爲你,我也不會有現在的生活哦。”
“什……”麼意思?她心一緊,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修治,快過來,你看我抓到了什麼!”一句話打斷了她的沉思。美帶子只看見那個孩子眼中似乎閃過一道流光,然後就走了。
她看過去,和善開朗的五小姐笑的好開心,興奮激動的比劃着什麼,太遠了她看不清。
而那孩子也笑了,不是虛僞的笑,而是真心的笑。
是因爲一個人吧,因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