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九真廟是顯禎帝在位時所修,顯禎帝中年時一度信奉神佛,那年北方大旱整整三月,天上滴水不漏,是故他便命工部動工,擇了處依山傍水之地,誰料待這廟修建完,還真下了場大雨,化解了旱災的問題,從那以後,凡是雍朝逢亂,皇帝必會前來參拜,久而久之,廟宇越修越齊全。
漸漸地,就成了一處行宮。
花草奇石,迴廊小軒,莊重而雅緻。
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從皇宮出發。
錦衣衛是天子的直駕侍衛,無論是在皇宮還是行宮,都擔任着時刻護衛皇帝的職責。
只見龍攆四周佈滿緹騎,離龍攆最近的,則是霍顯。
他一身麒麟蟒袍,騎馬而行,紅豔豔的格外引人注目,像一尊陰險的閻羅,讓人不敢貿然靠近。
再往外圍,纔是禁軍護衛,衆人各司其職,用了一整個白日,順順當當到達九真廟。
已過黃昏,天光微弱。
九真廟嵌在半山腰,一旁修葺的正是供前來參拜之人歇息的宮殿,順安帝疲憊不堪,命人打理好明日祈福的一應庶務,就顛着萎靡的身軀回了專屬帝王的別院,其他妃嬪、朝臣、女眷相繼分配好住所,到了晚間,纔有太監送來藏經紙和筆墨經書。
女眷不得閒,所以才說這是樁苦差事,尋常沒人願意來,也就獨姬玉落是實打實自願的。
中間穿着講究的是光祿寺卿應家的夫人,待太監走遠,她才翻了個白眼,說:“抄吧,也不必太講究,皇上壓根不看,就會折騰人。”
光祿寺掌朝會、祭祀、宴鄉酒醴膳羞之事,天子祈福也納其中,每每順安帝來一趟,光祿寺卿都得跟着折騰,又需女眷親抄佛經,身爲光祿寺卿夫人,自也不可推諉。
偏偏誰都知道皇上不是真心來祈福的,難免心生怨懟。
幾個女眷都相知相熟,同不止一次被這糟糕事煩累,抱怨起來也不藏着掖着,只是說到最後,方想起最後頭不聲不響的姬玉落,皆是神色一變。
都知道霍顯是御前紅人,若是叫他參一本,只怕要壞菜!
衆人默契地止住話題,有人乾笑兩聲,道:“霍夫人……怎麼不說話?”
姬玉落目光落在遠處,九真廟行宮迴廊與迴廊相接,斜對面的廊下就急匆匆走過一道人影。
她認得,是惜妃。
身後還跟着幾個侍婢,不知發生什麼,她倏地頓步,一個巴掌就往其中一名侍婢臉上揚去。
女眷說話的聲音將她的目光拽了回來,姬玉落恬靜一笑,道:“夫人們說得有理,這種事屬實累人,誰都不容易。”
女眷聞言,各自鬆了口氣,這才認真打量起姬玉落來。
姬家長女,從前沒見過,後來倒是聽得多,說話輕聲細語的,倒很有大家閨秀的模樣,只是能拿住北鎮撫司那位的,又能是什麼簡單人兒呢。
衆人留了個心眼,不再什麼話都往外蹦,但也都覷到作妖的惜妃,於是話題陡然一轉:
“都說這後宮之中,聖寵如流水,花無百日紅啊,去年惜妃還頗爲得寵,連生辰都佈置得大張旗鼓,瞧今兒,皇上屋裏侍奉的又另有其人了。”
“我聽我家夫君說,若非她買通了皇上身邊的內侍,今日御前隨駕也輪不上她。”
“嗐,想之前,誰不是對她客客氣氣的。”
你一言我一語,到了小徑岔路口,衆人分道揚鑣,各回各房。
初來乍到,霍顯今夜守夜,就近歇在皇帝的別院裏,姬玉落獨佔廂房,她叫來碧梧詢問了女眷和嬪妃的住所安排,待碧梧仔細說過,才倒頭睡下。
沒理那所謂的抄經,一夜無夢。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順安帝果然沒起,大太監吳升見怪不怪,宣讀了祈福流程,在引人進九真廟之前,親自收了各位女眷手抄的經書。
雖說明面上要求身份體面的官婦親自抄寫,但實則沒幾個人會照做,多是吩咐底下丫鬟代勞,可好歹也是能交出字來的,唯收到姬玉落這兒時,碧梧交上去的是一疊白紙。
碧梧垂着眼,手都在發抖。
吳升笑容一僵,望向姬玉落。
姬玉落回望過去,甚至朝他迤迤然一笑。
吳升眼疾手快地將白紙塞在最
他嘴角一抽,怪不得是夫妻,唬弄人都明着唬弄,仗勢妄爲,慣會爲難他們這些可憐賣命的太監!
一通瑣事過後,纔有太監宮女引着諸位前往九真廟。
九真廟就在行宮不遠處,果然是爲祈雨而修,依山傍水,四周景緻誘人,夏日避暑,怪不得順安帝願意上這兒來。
一行人停在陡長的石階下,半響等來了妃嬪,才能依次入內。
至於那些同行的朝臣,已在廟堂外邊擺好了祈福的跪姿,只是一個個面容疲倦,都像是沒睡醒的樣子,想必心裏還在大罵順安帝。
姬玉落跟着五名嬪妃進到主殿,跪在蒲團上。
爲首的是翎貴妃,乃此次隨駕裏位分最高之人,其餘人分別是惜妃、苑妃,和兩位美人。
少的一人是新晉的餘答應,想必昨夜顛鸞倒鳳,這會兒還在皇帝的龍牀上。
姬玉落望着惜妃,露出沉思。
晌午過去,第一場祈福才堪堪結束。
這些養在深宮後院的女子都是嬌花,這麼一跪彷彿蔫兒了,由侍女扶着才能勉強起身,臉色也只是勉強維持着平和。
從廟殿魚貫而出。
“惜妃娘娘。”
惜妃正要邁下臺階,聞言頓步,回過頭,一時間險些沒反應過來。
實在許久未見了。
初見姬玉落時她還風頭正盛呢,真是時過境遷,惜妃眼裏有片刻的落寞,淡淡道:“是霍夫人啊,你也來了,霍大人怎麼捨得讓你跟着受苦。”
姬玉落小心下着臺階,目光盯着腳下,淺笑道:“是我離不開他,自請前來。”
這話惹得惜妃看過來,好不羨慕。
就在這時,姬玉落忽地頓步,她深吸一口氣,無奈緩緩道:“娘娘。”
她這聲實在鄭重其事,連惜妃都忍不住跟着停下,面露疑惑。
“霍府的後宅娘娘想必也有所耳聞,並不比後宮輕快多少,男人麼,慣是喜新厭舊,同爲女子,臣婦心中實爲不忍,娘娘打算就這麼聽天由命嗎?”
她的聲音不重不輕,低低緩緩地,連語調都沒有起伏,可每個字彷彿都戳在惜妃的心肺上,她先是生怒:“你——你膽敢嘲笑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