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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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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不過三日,向來低調行事的姬府霍然成了京中談資。

    姬府內院的案子傳得滿京皆知,這種後宅婦人互相殘殺的事兒本就爲人津津樂道,尤其是還發生在那位以清正賢明著稱的祭酒大人府上,衆人驚訝之下,議論更甚,都翹首以盼着此案的審理結果,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那姬夫人真殺人了?

    若真是如此,庶女既告到了府衙,豈不是意味着姬大人明知真相,有意包庇麼。

    那這清正賢明的名聲,多少摻了點水分。

    於是,姬崇望的名望受到了質疑。

    而他焉能不知眼下有多少人在盯着這樁案子,他雖被姬雲蔻此次愚蠢之舉氣着,但實則並不很擔心案情,顧柔的屍身在湖裏泡了許久,那日又下着雨,便是有什麼也沒有了,且他仔細看過,除了那一小截缺失的衣料,看不出別的異常,極有可能是她自個兒腳滑落水的。

    因篤信這點,只要府衙認真斷案,結果總是清白的,姬崇望這樣想。

    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天殺的錦衣衛橫插一腳,接手了案子,還將林嬋挪進了昭獄!

    昭獄那是什麼地兒,罪名一扣,罪狀一簽,便是白的也能抹成黑的!

    可姬崇望那口氣還沒來得及提起,林嬋就被放了。

    被放了……

    審也沒審,查也沒查,就乘着北鎮撫司備的八擡大轎,由幾個緹騎一路護送至姬府,簡直好不風光。

    彼時姬崇望正當下朝,只覺衆人看過來的目光很是複雜,直到殿外的內侍上前道賀,他方纔明白過來發生何事,可這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或者說,這比林嬋被扣押還要糟糕!

    原本府衙審理此案,至多不過是幾日便能證其清白,可錦衣衛這麼大張旗鼓接了案子又大張旗鼓把人放了,倒像是林嬋真和這樁命案有關,而錦衣衛看在姬崇望的面子上,動了關係將人放了。

    畢竟霍姬兩家就要成親家了,這很難不令人往這方面去想。

    而原本還相信姬崇望與霍顯並非一路人的朝臣們此時也隱隱動搖,姬崇望從他們的眼神便能窺見自己眼下的處境,實在不算好,尤其是——

    霍顯還隔着老遠的臺階,在太和殿外喊了聲:“岳丈大人!”

    引得尚未走遠的朝臣紛紛望了過來,姬崇望的臉當即就黑了。

    可這位年輕的天子寵臣最擅滿面春風地給人添堵,他走到姬崇望面前,竟是恭恭敬敬朝他拱了拱手,還請他去望江樓喫酒。

    姬崇望自然是沒去,當時便拂袖離開。

    夜色下,朝露晃腿坐在窗臺上,繪聲繪色道:“聽說姬崇望回府後便一直在水榭,眼下還關着呢,想來是氣壞了。”

    姬玉落支頤轉着步搖上的珍珠墜子,她每日夜裏都會抽出時間聽朝露彙報府裏京中大大小小的要緊事,接連幾日聽到姬崇望喫癟,眉梢隱有愜意,但也只是淡淡的。

    紅霜聽後,在旁凝起神色,擔憂道:“霍顯此人……我聽說他前不久在押送太傅許鶴時將人生生踏成重傷,而後沒兩日,人便死在獄中了,本就要行死刑的人,死前還要被這麼折磨一道,可見此人性子暴戾,實難相與。小姐,咱們到了霍府,必要萬分小心。”

    姬玉落便想起了在霍顯手裏過的那幾招,臉上的愜意更淡了些,心中又添了些不暢快。

    她想,若是除去趙庸之後,有機會一併除去霍顯也是好的,誰讓他認了那狗宦作義父,真能將他除掉,也算是爲民除害了。

    皎白月色下,少女冷着張臉,在認真思考這件事。

    紅霜與朝露見她這般,便要悄聲退出去,誰知門外忽然傳來幾聲雜亂,有人怒喊着:“別攔我!姬玉瑤,姬玉瑤你給我出來!”

    緊接着房門被重重推開,朝露在這瞬間躥出了窗外。

    碧梧攔在姬雲蔻身側,着急道:“二小姐,二小姐這是做什麼!”

    姬雲蔻已然衝到姬玉落面前,她這陣子過得實在狼狽,樹倒猢猻散,沒了顧柔保駕護航,她又被姬崇望拘在房裏,眼看扶夏苑愈發不景氣了,連灑掃的婆子都敢給她顏色看,眼下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了往日光彩,髮髻都疏不整齊。

    她滿眼紅血絲,質問道:“是你對不對,是你讓鵑兒慫恿我去報官對不對!”

    關了三日,姬雲蔻也不是個傻的,靜下來時也察覺事態不對,此事辦的確實是有些魯莽,可一邊又覺得將林嬋送進牢裏,也算圓滿。

    就如鵑兒說的那般,阿孃沒了,弟弟也被林嬋搶走了,她一個庶女往後日子定不好過,林嬋與阿孃如此不對付,難保會不會報復在她身上,可若是將林嬋送進牢獄就不一樣了,府裏沒有當家主母,那她這個庶女的日子便也不會太難過。

    何況,林嬋害死阿孃是事實,報了官,她必然無法脫罪。

    姬雲蔻那時正爲顧柔的死崩潰,鵑兒又是她信任的丫鬟,諸多勸說之下,她才心一橫去敲了府衙外的鳴冤鼓。

    可才三日,才三日林嬋便回府了?!

    鵑兒可不是這麼說的……

    於是姬雲蔻便要尋鵑兒問個明白,哪知走出房門一問,鵑兒那丫頭竟然去給姬玉瑤當了陪嫁丫鬟了!

    姬雲蔻便在那時恍然大悟,府衙一遭沒有討到半點好處,反而將自己送入了絕境,不僅得罪了林嬋,還得罪了父親!

    姬雲蔻歇斯底里,碧梧和紅霜一左一右摁着她,而姬玉落只淡看着巋然不動,直到姬雲蔻破口道:“從前端着副溫柔嫺靜不爭不搶的樣子,倒是將所有人都騙了!我還當你真那般純良無辜,原來肚子裏盡是些坑害自家人的鬼主意!也怪不得你這般壞,誰讓你是從那下賤之人的肚子裏——”

    “啪”地一聲,窗外的鳥兒驚得飛起,內室裏的喧囂也停了。

    姬雲蔻懵了。

    碧梧也懵了。

    唯有紅霜神色無異,不覺有什麼。

    姬玉落道:“你們出去吧,我陪二小姐聊聊。”

    碧梧不可置信地鬆了手,滿臉魔幻地同紅霜退出了內室,而就在兩個丫鬟鬆手時,姬雲蔻也直直跌到地上,姬玉落蹲在她面前,指背輕輕蹭了蹭她臉上的巴掌印,聲音很溫柔,道:“疼嗎?”

    她含笑說:“二妹妹,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從前啊有個窮書生……”

    月光落窗頭,寒鴉棲樹梢,將夜色襯得靜謐安然。

    紅霜站在那片隱祕的樹蔭下,抱着一層裝着蜜餞方糕的食盒,打聽了幾句姬玉落來到京都的事。

    她不同於朝露這樣時時跟在玉落小姐身側,從前大多時是在主上跟前當差,但對玉落小姐的身世也是有所耳聞,只是有一樁事她實在好奇,憋了兩三日,還是問了:“那那位真正的玉瑤小姐……?”

    朝露鼓着腮,嚥下糕餅,很隨意道:“死了啊,我埋的。”

    紅霜啞然,輕咳一聲問:“咱們小姐……動的手啊?”

    也不算太意外,玉落小姐行事麼是這個風格,她對姬家人若沒有半分情誼,姬玉瑤的存在擋了她的路的話,除去也不過是順帶手的事。

    但這回卻不是。

    朝露搖搖頭,說:“人是被那姨娘害死的,小姐還進湖裏撈了她一把呢,誰知她這樣倒黴,撈上來時就沒了氣,當時小姐還……”

    朝露擰眉想了想那夜姬玉落的神情,說悲傷痛心那是斷斷沒有的,她只皺着眉頭,像是看着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沒了生氣的那種不虞,還有些頗爲複雜的怒其不爭的惱怒。

    見朝露措了半天詞,紅霜一口氣提起來,半響沒能落下去,險些將自己憋死。

    這時樹梢落了水,恰滴進紅霜脖頸,她一個激靈擡頭,道:“下雪了?”

    朝露咀嚼的動作一頓,跟着仰起腦袋,眉頭霎時皺起。

    下雪了,小姐不喜歡雪。

    她下意識往熬着油燈的窗子裏看。

    而此時,內室裏的姬雲蔻已全然沒有適才的劍拔弩張,她像是聽了個鬼故事,臉都嚇白了,不敢相信地顫着脣道:“父親怎麼可能,那……那把火,燒死了那舞姬和她的孩子?”

    既阿孃的形象顛覆以後,父親的形象也顛覆了。

    姬雲蔻傻了。

    姬玉落輕彎了脣,俯身貼近姬雲蔻,壓着聲音說:“是呀。一屋子三條人命呢,你猜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會發生什麼?二妹妹,你若閉上嘴,還是個有幾分體面的官家庶女,可你若非胡言亂語,就只能是罪臣之女了。”

    姬雲蔻一哆嗦,忽然就明白過來爲何阿孃同林嬋鬥了這麼多年,明明握着這個把柄,卻始終沒有宣之於口,因爲這事捅破天,是要連累闔府衆人,包括她的!

    “我……”

    姬玉落將她扶起,道:“夜深了,回去吧。”

    姬雲蔻幾乎忘了自己的來意,失魂落魄地走了。

    碧梧見她推門出來,還膽怯地往後退了退,見她真走了,才急急忙忙進了屋裏,“小姐,您沒事吧?”

    姬玉落搖頭拍了拍裙角的灰,轉身見窗外竟飄起細雪,不太大,落地即化。

    她脣角微抿,眼底是一片淡淡的陰翳,聲音低到幾近讓人聽不清:“我最討厭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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