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尾增加了一段劇情,其它不變)
第7章
姬崇望跪在奉天門前,日頭落下的光在他臉上落下一片帽檐的陰影,汗水自鬢邊滑落,他也未擡手去拂。
他身後數十人,有白髮蒼蒼的老臣,也有尚還青澀的學子,皆是爲請定罪霍顯而來。
其實自皇上定了太傅死罪後,這些人日日都在費盡心思求收回聖命,鬧得順安帝連朝都不上了,乾脆躲在禁中,也不見人。
眼看到了行刑的日子,衆人心知無力迴天,多在家中唉聲嘆氣,打算添酒爲許太傅送行了,哪曾想霍顯在城門一馬蹄險些將人踩死,衆人得知消息後自是義憤填膺,不肯草草罷了。
可順安帝不願因此大張旗鼓整頓錦衣衛——在他看來,許鶴都要死了,踩死和砍死又有什麼區別?而錦衣衛效命皇權,是自己的嫡系臣子,孰輕孰重他心裏自有杆稱。
但他也知道如此輕拿輕放必會再引衆怒,便退一步緩了許鶴的斬首之罪,由他在牢裏留個全屍。
這結果似乎是比直接斬首來得好。
至少眼下人還沒死,這些人彷彿又看到了希望,便想幹脆逼皇帝再退一步,說不準能保下太傅的命。
於是奉天門外又烏泱泱跪了一片。
那衆人都跪在這裏,姬崇望自不能遠遠觀看。
一來誰也不知道錦衣衛這把刀下一個要落在誰頭上,這種時候自當團結對外,說是替太傅請命,可這些人誰又不是在自救呢;
二來也是爲向衆人撇清自己與霍顯的政治關係,向世人表明,他雖與霍顯有姻親關係,卻並不認同霍顯所爲。
與奉天門遙遙相望的蓮華臺上,趙庸身着素青盤領窄繡大袍,遠眺一眼,往蓮池裏丟了幾粒魚食,嘆道:“幾年了,他行事還是太乖戾。”
這話裏的語氣還含着笑,並不是真的譴責。勝喜在旁揣摩着,說:“這也不能全怪霍大人。太傅心直口快,說話不中聽,提誰不好又要提樓將軍……”
趙庸輕哼,“那也莽撞,仗着皇上疼他肆無忌憚,這些年侍奉君側,也不知道收收性子,哪日皇上真兜不住了,看他怎麼收場。”
“瞧督公這話說的。”勝喜笑吟吟道:“大人哪裏是仗着皇上疼,他那是仗着您疼他,再說了,霍大人打小就那性子,真要磨個四平八穩就不是他了,督公不正喜歡他這樣?”
趙庸笑起來,“就你知道得多。”
勝喜嘿地一笑,悄摸鬆了口氣。
趙庸模樣生得和煦,說話也輕輕慢慢,眼尾一顆黑痣更顯柔和,笑起來時甚至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錯覺,但也只能是錯覺。
和霍顯那種壞得坦坦蕩蕩不同,趙庸的心思太深,裏頭藏着陰,可不好伺候。
眼看那些人要跪不穩了,有個小廝趕到姬崇望耳邊說了幾句,姬崇望仍沒起身,只是很小幅度地蹙了下眉。
這時勝喜也得了消息,在趙庸收回目光時說:“聽說姬家馬車在從承願寺回城時遭了山匪,幾個小姐也在車裏,嚇得不輕。”
趙庸灑下最後一把魚食後擦了手,“皇上不肯見,就勸他們回吧,爲夫爲父,還是得顧家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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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崇望回去時,姬府正亂作一團。
今日出行的人多都受了些輕傷,但也沒什麼大礙,起碼都是清醒着走回來的。
只有姬嫺與是被擡回來的。
大夫很快就來了。
丫鬟端着盥盆進進出出,盥盆裏的水都是血色的。
姬嫺與身上有幾道刀傷,倒是不深,手上傷得最重,似是用手去握了刀刃纔會割出這麼深的口子,看着觸目驚心,林嬋在林間找到她時人已昏迷不醒,林嬋嚇得險些暈過去,在知道她沒有性命之憂後才略微緩和了情緒。
但也只是略微。
她守在姬嫺與牀邊慟哭一番後,便將隨行的丫鬟婆子叫到跟前,斥其護主不力,那些本就劫後餘生的丫鬟婆子叫苦連天,沐秋苑一片烏煙瘴氣。
碧梧在別院都能感覺到窒息。
但她回想方纔在林子裏的情景,也是一陣後怕。
那時林嬋只看到了倒地不起的姬嫺與,碧梧卻是被渾身是血的姬玉瑤嚇到腿軟,過去一摸,才發現只是濺上了別人的血。
原來是有個小女俠路過才得了救,碧梧只覺萬幸。
姬玉瑤沐浴後站在窗邊,看的是主院的方向。
碧梧以爲她是惦記姬嫺與,走過去道:“小姐放心吧,夫人請了大夫來,說是皮外傷,不傷及性命,只許是受了驚嚇,眼下還沒醒呢。”
“小姐適才嚇壞了吧,喝過藥早些睡吧。”
天色漸漸沉下來,烏雲襲來,隱有要落雨的趨勢。
安神藥的藥效發作,姬玉瑤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很快就閤眼入眠,只是她許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
那天是個烈日炎炎的午後。
日頭落進樹影裏的光斑駁的甚至有些明媚。
算盤珠子的“噠噠”聲和着蟬鳴都忽然被一陣腳步聲打斷,樹叢裏的鳥驚飛而起,抖落了一地樹葉。
整座宅邸都是血的味道。
那隻踩在男孩身上的黑靴繡着金絲獸紋,系在腰間的金色流蘇墜子都沾上了血,那張並不年輕的臉逆着光,幾乎有點看不分明。
但她還是看清楚了,那顆隱在光裏,那人眼尾的一顆黑痣,把那雙眼襯得陰陰柔柔,他脣角也帶着若隱若現的笑,可是沒有一點善意。
……
翌日一早,姬玉瑤去探望姬嫺與。
林嬋臉色憔悴,顯然是一夜未眠,看到姬玉瑤是更是心塞,只輕輕斜她一眼。
緣由無他,分明是一同遭了山匪,姬嫺與差點丟了性命,怎的她這個做姐姐的就毫髮無傷?想來也是看到危險就躲開了。
姬玉瑤只是一臉關心地囁喏道:“母親,三妹若是醒了,我想看看她。”
林嬋嗤道:“看什麼,你現在知道來看她,昨日你怎不護住她?你說她昨日究竟是怎麼傷的,你不是和她在一起,怎麼讓她傷得那樣重?”
“母親,我——”姬玉瑤紅了眼,說:“昨日那些人實在奇怪,他們像是隻衝着三妹來,看不到我在旁似的,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姬玉瑤垂着腦袋,雙手緊緊攥着帕子,聲音已經開始哽咽,林嬋的臉色在這時變了,“什麼叫只衝着你三妹去的,你三妹一個尚未及笄的閨閣女子,哪有人會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