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衍拿出湯勺挖了一個餛飩，吹涼了遞到甄珠嘴邊，“先喫個墊墊肚子。”
甄珠遲疑了下，一口喫下。
她注意到皇帝的臉色僵了僵，不禁暗爽。
自己也挖了一個餛飩，吹了吹，遞給白衍，“你也墊墊肚子。”
虐死你丫的！
皇帝：“……”
當朕是死人麼！
他想賭氣不喫，讓人端走，可他爲了戰事煩惱，晚飯也沒喫幾口，這會子飢腸轆轆。
重要的是，給他包的餛飩，是他最喜歡的小蔥肉餡的。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望着那親親密密、互相投喂的兩人，忍了！
他眼不見爲淨，喫得頭也不擡。
一時之間，這御書房裏，只有進食的聲音。
那些太監宮女，都心有餘悸，站得遠遠的。
方纔戰王那一瞬間爆發出的殺意，令人心魂都在顫抖。
他們多怕殃及池魚啊！
能有多遠，便躲多遠吧。
三人很快便將各自的餛飩喫完。
甄珠餓狠了，頗有些意猶未盡。
不過，她不能再喫。
白衍讓宮女上了一壺普洱。
她端在手裏，慢慢啜着。
白衍與皇帝，繼續商討政事、戰事。
甄珠心裏惦記着皇帝方纔那撲朔迷離的舉動，有些擔心。
但跟前這兩人腦袋貼着腦袋在說話，似乎毫無隔閡，她心中懸着一塊石頭也放下了些。
乾坐着有些無聊，她趁着兩人說話停頓的間隙，問，“之前城門不是守住了麼？爲何又要匆忙出征？”
皇帝目光倏然發沉，“援軍未到達之前，駐守的將軍刨開河壩，生生沖垮一座山峯，阻斷了東夷人的路。東夷人往西邊退去，從東吳國借道借兵，整合兵力，再一舉南下。兩國兵力混合，足足五十萬大軍，只一回合，便將防線沖垮。好在援軍及時趕到，嚴防死守，用人命去填，又將幾座城池奪回。但這也只是暫時，我方將士死傷慘重，又身處嚴寒之地，將很快失守。”
他站起身，揹着雙手，眼睛看着窗外的明月，“上一回若不是言希出了意外，我和阿衍定將東夷賊的背脊打斷，趕出大草原，趕到白毛國去。”
他背後的雙手，緊緊握成拳，微微抖動着。
甄珠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竟從這狗皇帝的背影，看出幾分寂寥蕭瑟來。
皇帝又倏地轉過身，眼神兇狠如狼，“白衍，誰都可以退，唯獨我和你不能。”
一個是戰神，一個是皇帝，兩人的身後，站着的是百姓。
白衍鄭重的點了點頭。
“二哥，我明白，能站着死，絕不會跪着生。”
皇帝身影一晃，強忍着沒轉過身捶他的衝動。
甄珠原本被他倆之間那沉重肅穆的氛圍所感染，心裏正有些哀傷來着。
一聲猝不及防的“二哥”，讓她的情緒卡住了，不上不下的。
她問白衍，“你喊他二哥？”
白衍道，“嗯。我倆行走江湖時，曾桃園三結義。”
甄珠驚訝，還有這等交情？
“那你們的大哥呢？”
白衍面色古怪，“大哥彼時年近花甲，結拜時太高興，多喝了幾杯，第二日去世了。”
甄珠：“……”
雖然那老人好慘，但是她好想笑。
“你倆……”她想說太不靠譜，但瞧見皇帝身體發僵，她憋着笑，“你倆還挺尊老的。”
結拜還不忘找個六十歲的老爺爺，不是尊老是什麼？
哈哈！
甄珠憋得極其辛苦，就這一會兒，嘴角就已不受控制的抽搐，她將手遮住眼睛，嘴巴卻裂到了耳根，笑得面目猙獰。
皇帝拳頭握緊了松，鬆了握緊，卻始終不曾回過頭。
甄珠忽然想到了什麼，笑容慢慢斂起。
這是他倆的黑歷史，但白衍卻不顧自己臉面也要抖露出來，可見是對皇帝方纔的舉動，懷恨在心了。
對皇帝尚且如此殘忍，那對她呢？
甄珠心裏涼了半截。
望着白衍那淡然出塵的臉，她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小獸，動一下都不會了。
恍惚間，聽到他倆繼續討論，什麼“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什麼“迂迴戰術”，統統都入不了她的腦袋。
不過，白衍雖一直與皇帝議着戰事，但他時不時的便朝她看來。
眼神複雜，卻並無責備、憤怒之意，只幽深不見底
甄珠心裏只發慌。
只坐了一會兒，她便困得不行，呵欠連連。
白衍便讓人送她回去。
她很想問實皇帝，是不是明日不用帶康寧。
但是，她想了想，即便康寧上了路，自己也有法子讓她打退堂鼓，讓她原路撤回，便忍着沒說。
回到王府，夜發向她彙報，“蘇家夫人去世，蘇家在籌辦婚事，屬下將蘇姑娘送到蘇大人面前，蘇大人並未說什麼。”
甄珠擺擺手，讓他退下。
經過此事，與蘇陌的合作，再無可能。
她也沒拿蘇雪晴如何，反正人送回去給他，已算仁至義盡。
洗漱完，她疲憊地躺到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閉上眼，一會兒是皇帝那陰惻惻又狡猾的笑容，一會兒是白衍幽深中透着些許憂鬱的眼神。
她輾轉反側許久，索性起了身，披上衣裳，去看念念。
誠然，孩子睡得好好的，她去了只會影響他睡眠。
但是，想到明日便出征了，得和孩子長久分別，心裏空蕩蕩的，總覺得不舒服。
她現在已經分不清是自己的情緒，還是受了什麼影響，現在她只想從心。
但去到那裏，奶孃卻說，小傢伙和陳伯一起睡的，她又退了回來。
慢悠悠的往回走，望着地面上自己那一枚被月光和冷風拉扯得忽長忽短的影子，心裏惆悵不已。
來這個世界已一年，她身邊卻發生了許多事，像是來了許久似的。
想家了。
但是，她離家已千里。
遲一些離家萬里。
不知道家裏人倘若知道她上了戰場，會是什麼反應。
不同於奶奶指天罵地的哭鬧，哭包孃親定是躲起來細風化雨，親爹圍着她，六神無主的哄。
不知二丫和三丫，會不會想她……
心裏想着心事，待快回到房間時，才發現廊下的臺階，坐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就那樣靜靜地注視着她，眼神很專注。
而後嘴角微勾，“我以爲你睡了。”
甄珠緩緩上前，“你在這裏坐多久了？”
“纔將將坐下。”白衍很大方的往身旁拍了拍，道：“過來坐。”
甄珠便坐了過去。
但是，腦子裏千頭萬緒，夜色又太深沉，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半天，問他，“你方纔爲何不與我一同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