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變只在瞬間,沈雲初來不及阻止。
“婉兒,不要!”他面色泛白,剛想上前,沈婉兒的雙手卻倏地收緊。
他站在原地,不敢再動。
甄珠脖子劇痛,衝他擺手,眼神祈求他不要過來。
他眉頭緊鎖,額頭溢出細密的汗珠,“婉兒,你莫要衝動,傷害了咱們的恩人。”
沈婉兒恍若未聞。
甄珠轉動着眼珠子,看向沈婉兒。
她的眼神澄澈乾淨,帶着憐惜。
沈婉兒不敢直視,瞳孔不住輕顫,索性閉上了眼睛。
可手也在抖,渾身都在抖。
她的手已經沒了力氣尤不自知,只虛握着甄珠的脖子。
甄珠忍住劇痛,緩緩伸手,觸摸了下她的臉。
聲音沙啞,“傻丫頭,你並沒有做錯什麼,爲何如此傷害自己?”
沈婉兒身子一顫,忽地鬆了雙手,又想去撞牆。
甄珠快速的抓住她,“婉兒。”
沈婉兒神色木然,卻拼命掙扎,力氣很大。
甄珠抓得牢牢的,“婉兒,你聽我說,我能幫到你,你相信我嗎?”
沈婉兒動作一頓。
有戲!
甄珠得到了鼓勵,她大聲說,“你沒做錯什麼,旁人憑什麼指責、輕視你?你應該好好活着,活出人樣兒,將那些欺負你的、看不起你的人,踩到腳底下。”
沈婉兒閉上了雙眼。
甄珠卻沒有放棄,“丫頭,不知你有沒有讀過一篇文章,它是這樣的:‘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你知道這篇文章表達的意思嗎?”
沈婉兒眼皮不住發顫。
旁邊的沈雲初雙眸圓睜,神色驚愕。
甄珠繼續道,“這意思是這麼說的:世人大多喜愛牡丹,我唯獨喜愛蓮。它從積存的淤泥中長出卻不被污染,經過清水的洗滌卻不顯得妖豔。
它的莖中間貫通外形挺直,不生蔓,也不長枝。香氣卻更加的清香,筆直潔淨地豎立在水中。人們遠遠地觀賞它,而不可輕易地玩弄它。
丫頭,在我眼裏,你就是蓮。外表雖沾滿淤泥污垢,但內心高潔,清香四溢,不折不撓,誰敢輕視你?”
沈婉兒嚶嚀一聲,眼角滑下一串眼淚,身子再也支撐不住軟倒。
甄珠及時摟住了她。
……
半個時辰後,甄珠從沈婉兒的房間出來。
神色憔悴的沈母,立即迎上前,“我婉兒她……”
甄珠小聲道,“她睡下了,我們出去說。”
沈母便讓兩個丫鬟進去守着。
兩人出到花廳,沈雲初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出神。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見是甄珠,便急忙走過來,坐在茶桌前斟茶。
沈母握住甄珠的手,未語淚先流,“丫頭,你快說。”
沈雲初給甄珠遞來一杯茶,瞧見她白皙頸脖上留下了紫紅的手指印,眼神微暗。
“娘,先讓珠兒喝口茶,緩一緩。”
沈母不住點頭,卻仍然眼巴巴的望着甄珠。
很急切。
甄珠喝了口水,再看了看四周。
沈母心神領會,揮手讓下人統統退下。
甄珠便道,“我給婉兒打了穩定情緒的針水,她睡得很沉。但這隻治標不治本,我需要了解她的情況,才能開解她。”
“她的事,也怨我。”沈母抓住帕子無聲痛哭。
甄珠順着她的後背,小聲安撫。
過了許久,沈母才平靜了些,將整件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去年母子仨差點被過期土豆給毒死,沈母覺得晦氣,便帶着婉兒、知秋去瀾若寺上香、喫齋唸佛幾日。
哪知有賊人暗中闖入廂房中,玷污了沈婉兒。
沈母不知,小姑娘感到萬分的羞恥、骯髒,也沒有同家人提起。
回去後,沈母和沈雲初察覺到她情緒不對,輪番找她談話,她也不肯說。
幾日前,她嘔吐、不思飲食,沈母給她請了大夫,才知她懷了三個月的身孕。
但是她足不出戶啊!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無法隱瞞。
在沈母一再逼問之下,沈婉兒終於崩潰了,哭着將事情說出來。
沈母罵她糊塗,若是早些說,幫她採取措施,何至於懷上孽子!
沈婉兒被母親這一罵,徹底崩潰,一心尋死。
爲了不讓她自盡自殘,只好捆着她……
“那該死的銀賊,我兒才十四歲!尚未及笄啊!這殺千刀的畜生毀了她,毀了她一輩子啊!”沈母雙手捶胸,悲痛欲絕。
“沈夫人,誰規定的,婉兒這一輩子就毀了的?”甄珠板着臉,“錯的是那賊,婉兒她有什麼錯?
再說了,她被玷污的只是軀殼,她的心和靈魂都是乾淨的,就好比那蓮,身染污泥,卻純淨高潔。
你作爲她的母親,應該開導她、護着她,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語傷害……”
沈母望着侃侃而談的她,呆住了,被她的話深深震撼到。
女子失貞似爲不潔,被世人唾棄、侮辱,一輩子的路一眼便能看到頭——要麼嫁給鰥夫,要麼絞了發伴青燈過世。
但從未有人想過,孩子纔是無辜的、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孩子身心飽受摧殘,需要安撫、包容、保護,比之前更加疼惜,才能走出傷痛。
可自己呢?都幹了什麼?
指責、打罵孩子,硬是把孩子對這世上的一點留戀之情給扯掉!
沈母如醍醐灌頂,顫抖的手抓着甄珠,“珠兒,是我心聾目盲,沒有想到這一層,才讓我家婉兒萬念俱灰去做傻事……我悔啊!我對不起孩子,愧對九泉之下的夫君啊!”
沈母被無盡的悔恨淹沒,痛苦不已。
甄珠也不着急勸,端起茶杯,淡定地喝了口茶。
就先讓內疚飛一會兒吧。
不然她認識錯誤不夠深刻。
沈雲初深深地看着甄珠,內心被她的思想震撼到。
所有人都在嫌棄妹妹,厭惡她,覺得她髒,令人噁心。
唯獨這丫頭說妹妹冰清玉潔,並把她比作蓮,三兩句把她心裏的死結解開,讓她有了求生意志。
如果沒有這丫頭,已經三天滴水不沾的妹妹,指定活不下去的。
丫頭真的很不一樣。
跟天底下所有女子都不一樣。
如果早一點遇到她,該有多好……
甄珠察覺到他灼熱的目光,不自然的輕咳了一聲,剛要勸沈母,忽然見丫鬟慌慌張張的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