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沉默了良久，她妥協了。
“你當真拿了錢，一年半載不來？”
“我發誓。”
張婆子幾乎從牙縫裏逼出這幾個字，“那好，我去借。最多給你二十兩。”
秦大妮皺眉，“大嫂，這不夠……”
“別逼我！”張婆子揮舞着拳頭，像只被逼到絕境的老獸，“你逼我無路可走，大家都別想好過，我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秦大妮眉頭皺得更深，“大嫂，我不是在跟你討價還價，我是說差這麼多……你最少給我三十兩啊。”
“二十兩，多一個子兒都沒有！”
張婆子把唾沫噴到秦大妮的臉上，轉身往屋子走，“你去門外等着，順便把那幾個瘋狗也一併帶出去。”
秦大妮氣得面色發黑，“張桂英，你說話當心點兒，我只是來問你借錢，我不是乞丐，你不能平白侮辱我。”
張婆子冷哼一聲，很是不屑，“你不是乞丐，你是強盜。”
她腳步蹣跚，走到過堂時，見甄老爺子手拄着柺杖站着，像是等了許久。
她慢慢走到他跟前。
夫妻倆沉默了一陣，她忽地捏起拳頭，一拳又一拳的砸在他身上。
甄老爺子被打得悶哼出聲，身軀踉踉蹌蹌，卻不躲不閃，任由她打。
張婆子打累了，也發泄夠了，便停了手，抱住甄老爺子“嗚嗚”的哭，委屈得像個孩子。
秦大妮從後面走過來，嘴裏“嘖嘖”作聲，“哎，老兩口這是年紀越大越恩愛了？也不知金月娥泉下有知，心裏頭難不難受……”
“秦大妮！”張婆子衝她咆哮，怒目圓瞪，“我說過不要在我跟前提這賤人！你、你一再而三的提，我跟你拼了！”
秦大妮被她兇惡的樣子嚇住，縮着脖子直往後面躲，“瘋子，一家子都是瘋……”
甄老爺子舉起柺杖，猛地敲了過去。
只聽“噗”的一聲被重物敲擊的聲音響起，秦大妮痛得眼白翻了翻，下意識的摸了摸頭，起了老大一個包，不敢置信的瞪着甄老爺子，“二哥，你敢打我？”
甄老爺子面色發青，“再不走讓我孫女發現，我不但打你，我還宰了你。滾！”
秦大妮面色青白交錯，但想到錢，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呸，一家子都不是東西！”
她啐了一口便與這對夫妻擦肩而過。
甄老爺子氣不順，又揚起柺杖，張婆子抱住他的腰身，“不要把事情鬧大，小四會知道！”
甄老爺子的柺杖，又頹然的放了下來。
是啊，這件事見不得光，不能讓孩子們知道！
他沉沉默良久，痛苦的道，“可……咱們也不能……這麼一次又一次的由着她來勒索啊。”
張婆子用力的抹了一把眼淚，眼裏閃過決絕之色，面上卻變得平靜，“不會的，我給了這次，她不會再來的了。”
甄老爺卻是苦澀搖頭，“她的話能信？”
張婆子眼冒兇光，“不信，也得信。”
頓了頓，她緩和了語氣，“好了，我去給她拿錢。晚些我收拾碗筷什麼的不在屋裏，你若是乏了便早些歇息。”
甄老爺子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卻仍站在原地不動。
張婆子走了幾步，忽然聽見他身後嘆息，“桂英，我對不起你……”
聲音沙啞滄桑，幾不成音。
張婆子身影一頓，蒼老的面容微微抽搐，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
甄珠從李氏房裏出來，便瞧見張婆子走出了大門。
她想了想，便也跟在了老太太身後。
張婆子遞給秦大妮一個包裹，“小四給我的錢全在這裏了，一共二十二兩，你不要我也沒法子。”
什麼！
奶奶真的把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了？
縮在門後面的甄珠內心氣怒交加，她強忍着沒發作，看她們在說什麼。
只見秦大妮翻了個白眼望天，一臉嫌棄，沒伸手接。
“窮鬼，拿來吧你。”甄春嬌劈手奪過，打開包裹想看，又被秦大妮奪走。
“我說大嫂，你給的也太少了些。”秦大妮很是不滿，“我要的數目折了一半還不止。”
張婆子抿緊了脣，沒有說話，面色極冷。
在這麼多官兵面前，秦大妮也不好逼迫她，只說，“剩下的二十八兩，我過幾天再來要啊。”
說完也不等張婆子有反應，她牽着兩個孫女的手便走了。
張婆子瘦小的身子，在寒風中透着一股落寞蕭瑟的味道。
甄珠又心疼又憤怒，正要上前，她卻見老太太轉身往另外一條山路走去。
她這是要去哪兒？
這個時候去後山嗎？
甄珠疑惑，便見老太太走到柴垛裏，翻出一把磨得鋒利的柴刀。
背在身後，再悄無聲息的朝着秦大妮快步走近。
甄春嬌姐妹倆正向秦大妮告狀，“那姓白的實在太可惡了，他讓陳老頭直接把我們丟出來，我骨頭都摔碎了。”
“可不？那些官兵也不通人情，看到我們摔在那兒也不知道來拉一下，只知道笑。野蠻的老土鱉，活該一輩子單身。”
甄大年卻顯得很高興，“行了，陪你們奶奶走一趟，便拿了二十幾兩，這好事上哪兒找去呀？回頭讓你奶每人給你們五十文，上街愛買什麼就買什麼。”
甄春嬌嘟嘴，“二叔，我們來到這個狗不拉屎的鄉下吃了那麼多苦，就給我五十文錢，打發叫花子呢！最少給我五兩。”
甄大年很是不悅，“春嬌，你獅子大開口啊！錢全給你了，這家用哪裏來？一大家子，十幾張嘴，你讓你奶如何開支？”
“我不管，反正我出了力，我就要這個數。給不起就不應該請我來。”
“春嬌你……”
“行了，別吵了。”秦大妮直覺得被吵得腦殼疼，“攏共得二十二兩，留二十兩給你小叔上京趕考，零頭那二兩銀子，分一兩給你二叔和他朋友買酒喝，一兩刨去車伕費用，剩下的，你姐妹二人平分，可以了吧？”
“娘。”甄大年有些氣急敗壞，“她倆還小，又是姑娘家家的，哪裏要用那麼多錢，你太慣着她們了。”
“略略略。”甄春嬌姐妹倆衝他扮鬼臉。
甄大年一臉無奈，“娘，你把錢都分了，家裏喫穿嚼用如何支得出？”
“無妨。”秦大妮擺擺手，“我過個幾日又來問張桂英拿錢。”
“她肯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