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醫者,見慣太多的死亡,會以平常心對待。
但也更敬畏生命。
馮老爺子大概是得了破傷風或者傷口感染,纔去世的。
他或是他的家人卻沒找她,絕不僅僅是沒錢。
最大的原因,恐怕是不信任。
這不是她的錯。
她只是覺得痛心。
明明他可以求救自己的。
而她也是可以救他的。
但都沒有。
結果,他因此丟了性命。
張婆子擦了擦眼淚,“丫頭,我們回吧。”
甄珠點點頭,沒說什麼。
祖孫倆一路沉默。
回到家,看到的是甄大丫佈滿淚水的一張臉。
張婆子問她,“又怎麼了?”
甄二丫拽着大丫的胳膊,把衣袖往上一擼。
她乾瘦的手臂上,有好幾處淤青紅腫。
張婆子瞳孔微縮,聲音拔高,“他打你?”
甄大丫默默流淚,沒吱聲。
“這畜生!”張婆子壓着脾氣,“他爲什麼打你?”
甄大丫看了甄珠一眼,捻起衣角擦眼淚。
大家便明白,是昨天甄珠拿刀追朱玉龍,他懷恨在心了。
“大姐,我最後再問你一次,”甄珠很是嚴肅,“你若是與他和離,你帶着孩子回來,我另外再給你倆建房子,養你娘仨一輩子。”
上回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只是她當時還沒有掙到什麼錢,大丫也沒當她一回事。
眼下她又是賣藥材糕點,又是收購山楂,大丫應該信了吧?
甄大丫身子微微一顫,滿眼驚愕的看着她。
“大姐,我說到做到。”
甄大丫內心極爲震撼,怔怔地望着她許久,才拉着她的手,“珠兒……”
哽咽得泣不成聲。
在婆家卑賤入泥,在孃家卻被當作寶,就連這個最小的妹妹,都知道愛護自己。
可是,她沒得選。
甄珠輕輕地擁抱了她。
再一次追問,“姐姐,你願意嗎?”
願意嗎?
當然!
她很想自私一點,立即答應。
但是……
妹妹纔多大啊,就靠她一個人撐起整個家。
如果再多加自己幾個,她會更加喫力。
更何況,她遲早都要嫁人。
到時,難道要她把自己娘仨也帶去夫家?
這樣別人會怎樣看到她?
不,她不能成爲妹妹的累贅!
於是,她眼含淚水,徐徐搖頭。
甄珠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
被家暴、侮辱、欺凌至此,也不願和離,這樣的女人,已經被傳統道德腐蝕通透,沒救了。
這是她的選擇,她以後都不會再幹涉。
默默的鬆開了她,轉身回房。
等家裏人喊她出來喫晚飯時,大丫母女,已經不在了。
“我方纔送她回去,警告那朱玉龍,如果再敢打大丫,我就請里正出面給他倆和離。”張婆子說。
如果警告威脅有用,那朱玉龍便不會發誓不到兩天就犯了。
那就是個潑皮無賴。
甄珠道,“奶,你應該勸說大姐和離。那朱玉龍壞到根兒了,沒救的,大姐遲早要被他打死。”
張婆子嘆氣,“丫頭,村裏至少有三成的漢子,是打孩子和婆娘的。奶跟大丫說過,過不下去就回家。可她不肯,奶也不好一直勸哪。”
甄珠一想,也是。
便沒說什麼,拖着疲倦的雙腿,回了房。
第二天她沒上山,想去附近的集市,尋找合適的位置開醫館。
城裏她是不敢想的,一來離家太遠不放心,二來城裏租金昂貴,她也沒有那麼多銀子。
張婆子要去馮家幫忙,她只能和二丫去。
也不乘車,姐妹倆迎着朝陽,一步一腳印的走。
一向性子有些活潑的甄二丫,許是受村裏的氛圍影響,今天格外的沉默。
甄珠打量着她。
她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襖子,有些枯黃的頭髮盤在腦門上,上邊插着一朵碎布做成的花兒,布鞋和褲子都打了幾個補丁。
這已經是她最好的衣着。
平日裏穿的都是補丁挨着補丁,沒一處好的。許是今日想着在外行走,才特意穿的這一身。
好在這段時間,家裏伙食好,她臉上的黃氣去了些,身體也長了點肉,好歹有幾分年輕姑娘的樣子。
要不然,寒磣的很。
“二姐,你喜歡吳長生嗎?”
她猝不及防的提起,甄二丫愣了下,隨之帶着羞意,嬌嗔地橫了她一眼,“問這個做什麼?”
甄珠笑了下,“我想知道。”
甄二丫微微偏頭看她,“你呢?你喜歡白衍嗎?”
甄珠失笑,“我先問的你,怎的又反過來問我?”
甄二丫嘴角含笑,“你對白衍什麼心意,我對吳長生便是什麼心意。”
甄珠滿頭黑線,“吳長生是你的未婚夫,白衍又不是我什麼人,二者怎可混爲一談?”
甄二丫促狹的眨眨眼,“只要你願意,白衍隨時都能成爲你的未婚夫。或是,丈夫。”
甄珠無語翻了個大白眼,沒好氣地道,“天天都將他掛在嘴邊。既然你這麼喜歡他,你去嫁他好了。”
“好呀。”甄二丫應得輕快,聲音清脆,“就怕你捨不得。”
“你……”甄珠的第一反應,是憤怒。
但瞧見大丫眼裏的狡黠之色,她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壞丫頭,故意捉弄她是不是!
她悠悠地道,“你儘管去。我從現在起,就給你掙嫁妝,你若敢嫁,我就敢送。”
甄二丫衝她擠眉弄眼,“你不幫我創造機會呀?”
甄珠被噎住。
她拒絕了白衍那個大冤種,然後把自己的二姐介紹給他?
搞笑呢?
他不劈死她纔怪!
甄二丫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暗自好笑,表面卻是微微一聲嘆,“你不肯幫我,那我自己來吧。只是,這白公子眼光有點挑,不知我色誘可不可行?”
還想色誘?
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甄珠就覺得噁心難受。
她臉都黑了,“二姐,開玩笑也得有個度,你過了。”
甄二丫瞪她,“我是認真的!你自己又不喜歡,我惦記他,怎麼了?不行嗎?”
“不行!”甄珠斬釘截鐵。
“爲什麼?又是你自己讓我嫁他的。”
那是我一時的氣話,你傻子嗎,聽不出來!
甄珠內心憤懣。
她哼唧了半天,從嘴裏吐出兩個字,“膈應!”
“哈!”甄二丫掩嘴笑起,“食色性也,怎麼就膈應了?”
她的兩個大拇指勾起、蠕動,而後慢慢靠攏,衝她擠眉弄眼,一臉的壞笑,“是不是你倆已經……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