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杵在竈臺,眼睛盯着裏邊的糖漿,時不時的攪一攪,以免受熱不均勻,都不敢擡頭看他。
他的眼神比火還灼熱幾分,燒得她渾身不自在。
過得一陣,白衍生怕被她惱羞成怒攆出去,便見好就收,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默默的燒火。
畢竟,他只要陪在她身邊就好。
就怕和跟前幾年一樣,連站在她身邊的機會都沒有。
待鍋裏的糖熬成焦糖色,甄珠便盛起,裝入大碗裏。
過了一會兒放涼了些,才把糖裝到竹筒,串好的山楂放入進去滾一滾,抽出來,攤在碟子上。
大概做了個四十多串的樣子,便停了手。
感覺到不燙了,先拿一串給小傢伙。
小傢伙一口便咬了一個,嚼了下,眼睛眯成了月牙狀,“哇,好好喫。”
甄珠淡笑,“好吧?”摸了摸他的頭。
小傢伙笑眯眯,用力的點了下小腦袋。
沒有白糖,這紅糖是紅褐色的,不顯眼,沒有那種晶瑩剔透的感覺,賣相不太好。
但是,口感不差的。
在樹上幾乎風乾的山楂甜味很足,裹上了一層紅糖,把那點點酸澀味也壓了下去,簡直不要太好喫。
“娘,你喫……”小傢伙還不忘舉起整串糖葫蘆犒勞甄珠。
甄珠只淺淺的咬了一口。
“念念喫,娘不愛喫甜食。”
纔怪!
她是想着減肥!
只敢解一解饞,都不敢嚥下去。
她太難了!
念念信以爲真,沒有勉強,把山楂遞到白衍面前,“爹爹喫。”
白衍對着甄珠喫過的那個,一口叼走。
甄珠:“……”
你丫的,喫口水還喫上癮了是吧!
念念也是好幽怨,“爹爹,窩窩只要你喫一小口,你、你喫完了一整個,你、你還我果果!”
他伸手撓了下白衍的臉。
“嗯?”白衍從鼻子裏哼了聲,板着臉特別威嚴,小傢伙便不敢鬧騰,默默低頭去啃山楂。
又悄的斜睨他,小嘴憤憤然嘟囔,“壞爹爹,臭爹爹,喫窩果果,窩晚上不聽你講孃的故事了。”
那副委屈的小模樣,甄珠都忍不住想大笑三聲。
塑料的父子情,一顆山楂便毀了。
不過,等等……什麼叫晚上講孃親的故事?
是跟孩子說他妻子的事吧?
她不會自戀到以爲他嘴裏之人是自己。
畢竟,他對她是有幾分心意,可還沒有到能讓他時常掛嘴邊的地步。
她和他認識不過半年,能說的事也乏善可陳。
所以呢,他一面撩她,一面對前妻念念不忘?
特麼的,狗男人!
甄珠面色沉了下去,心裏頭揮之不去的酸澀,又令她很煩躁。
這時忽然聽見外邊有人喊張婆子,她便沒再看這對父子半眼,快步走了出去。
門外一個瘦弱得像是一陣風吹就倒的老婆子,正愁眉苦臉的拉着張婆子說話。
甄珠走過去,聽見她抖着聲音說,“桂英,我也知道你有難處,可是我實在是……走投無路,纔開這個口。我孫兒高熱暈厥,不看大夫不行啊。”
張婆子一聲嘆息,“老嫂子,我不是不想借你。那天你也看到,我家老頭子傷得有多重,我孫女掙那點錢,早花光了。以後也不能打獵,我這幾個女人家,怕要喝西北風呢。”
“可是桂英,”那老婆子滿是皺紋的臉,越發皺成了苦瓜樣,“你家孫女榜上了白公子,要多少銀子,只一句話的事。你行行好,幫我借一點,幾十文、幾百文就成,我……我給你跪下了。”說着顫顫巍巍的要下跪。
“你莫給我來這一套。”張婆子板着臉,遠遠避開,“先不說我孫女沒有跟白公子,便是跟了,有錢沒錢也是他們小兩口的事,我憑什麼腆着老臉去問他們要錢?”
那老婆子沒有說話,只是不住的給她磕頭,一下又一下磕很用力,頭都磕破了。
甄珠想上前,張婆子衝她擺擺手,把她拽回了院子裏。
壓低了聲音跟她說,“丫頭,不能借!眼下全村人都喫不上飯,生老病殘的鄉鄰很多,若借給了孫婆子,到時大家都找上門來,咱吃不了兜着走。”
現在的甄家就好比一塊大肥肉,大家蠢蠢欲動,都想咬一口。
有一便有二,你不借便會被人嫉恨,甚至成全村人的公敵。
甄珠想了想,“我出去看看。”
此時孫婆子仍呆呆的跪在門口,垂着腦袋,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孫大娘,我跟淨凡大師學了點醫術,可否讓我看看你孫兒?”甄珠語氣親切,生怕嚇跑了她,“你放心,我這回不收錢。”
孫婆子緩慢的擡起頭,渾濁的眼裏滿是淚水。
猶豫了好久,她才勉爲其難的點了點頭,“那就看看吧。”
甄珠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倒貼上門給人治病,人家還不太樂意。
說明人家壓根就不信她。
回頭若是治不好人,怕還要捱罵。
出力不討好。
若不是爲了救那小孩,她可不會做那麼自掉身價的事。
進屋裝模作樣的拿個包袱,否則給人家喂藥什麼的,不好解釋藥物從哪裏來。
白衍默默跟着她,她回過頭皺眉,“你能不能別跟着我?”
眼裏的嫌惡與厭煩,如針一般刺痛了他。
他眉宇間染上受傷之色,面色卻很溫和,“我不跟着你,你拿出藥物和器具,如何自圓其說?”
甄珠冷漠地道,“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實在不想跟他再牽扯下去。
白衍心裏自是痛苦的。
但既然她排斥,他也不會再糾纏。否則,只會把她越推越遠。
只要她還沒嫁人,他就還有機會。
他點了下頭,“你多加小心。”說着牽念唸的手,轉身走向另一條岔路,回他們自己的家。
念念頻頻回頭看她,很是不捨。
但他察覺出父親的情緒不好,便很懂事的沒有哭鬧。
他們走得很慢,那條路漫長到像是沒有盡頭。
甄珠瞧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心裏忽然酸澀的厲害。
看吧,人的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這纔多久,她就已經捨不得他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