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傷勢過重,又耽擱了幾天,導致各個器官重度細菌感染。雖然做了手術引流,但是環境太簡陋,會不會出現其他意外,出血的內臟能不能止住血,都是未知數。
而她也盡力了。
“啊,這……”
張婆子如喪考妣,身體搖搖欲墜。
甄二丫拉着她勸說,“奶,爺爺身子骨硬朗,能撐過去的,你先別擔心,咱們去看看爺爺,讓小四也去伙房喫點東西。”
張婆子淚流滿面,正要掀簾進去,甄珠攔住她,“老爺子睡了,有白衍在裏邊陪着,沒什麼事兒的。”那兩人都在打點滴,不能讓她們看見。
甄二丫驚訝道,“白公子都陪了一天了,你還不讓人家回去喫飯歇息?”
一提起這人,甄珠就沒好臉色。
“他喝西北風長大的,不用管他!”頓了頓,又緩和了語氣,“他爲了救爺爺,內力損耗嚴重,此時吃了藥,和爺爺一起睡着了,咱不要進去打擾,他睡醒便會自行離去。”
張婆子滿心都是迷茫和悽惶,不停的落淚,只胡亂點頭,沒去琢磨她的話。
甄珠轉身去了伙房,發現這裏居然燃着火堆、點着油燈,心說那小老太總算大方一回。
可仔細一看,角落裏蜷縮一個小身影。
小小的一團,坐在柴堆上,閉着眼睛,小腦袋點一下,小身子一跳,也沒驚醒,繼續點一下跳一跳,讓人瞧着就覺得好笑又心酸。
她碰了碰小傢伙,發現他的身子好涼,心疼得不行,“寶貝,醒醒。”
小傢伙長而捲翹的眼睫毛顫了顫,嘟囔一聲,“孃親。”
軟乎乎的小手伸出,準備的摟住她的脖子,腦袋擱她頸窩處趴着,繼續睡。
從頭到尾都沒睜眼,是那樣的信任與依賴。
甄珠的心像被什麼蟄了下,酸澀的疼。
她抱着孩子,坐在火堆旁的小木凳上,讓他先烤烤火暖暖身子。
張婆子和二丫三丫相繼進來,瞧見她抱着念念,便說,“這孩子其實認生,和我們都不親近,不肯和管家回去,也不讓抱去睡覺,就自己一個人呆在這兒等你倆……”
張婆子說着,忽然又用驚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甄珠,“奇怪了,這孩子怎的同你親成這樣啊,若不是你才十六歲,又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我還真懷疑是你親生的。”
親生的……
甄珠心裏也泛起異樣,擡手輕輕地拍了拍小傢伙的背脊。
甄二丫把小木桌支棱起,三丫從鍋裏端出一直熱着的飯菜,張婆子便伸手去接孩子,“小四,快趁熱喫,孩子給我。”
甄珠應了聲,只是她才動了動,孩子的小胳膊便摟得更緊,嘴裏嘟囔着“孃親”,小腦袋拱了拱,繼續睡。
甄珠被他喊得心軟,動作便停頓了下。
張婆子強行拉開孩子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抱過來。
孩子跟個小蟲子似的蠕動了下,羽扇似的眼睫毛顫了顫,忽地睜開了雙眼。
茫然惺忪的眼睛對上甄珠,立刻便有了焦距。
“孃親?”他扭頭看了看張婆子那張蒼老的臉,小嘴一扁,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紛紛墜下,“孃親,你不要窩了麼?孃親你素不素不喜歡窩?孃親……”
一面哭小身子一面撲向甄珠,“孃親,你不要森氣好不好,窩會乖乖的,不吵你,孃親不要離開窩,嗚嗚……”
他才三歲,說話就已經很條理清晰,是相當聰明的寶貝。
可一着急,話就說得有點不準,奶音很濃,傻乎乎、萌噠噠的。
甄珠被他哭得心都碎了,把他接過來,在他的小屁屁不輕不重的打了下,“我還沒死呢,你哭屁啊哭!”
“孃親,窩、窩……”小傢伙哭得直打嗝,“窩好想你,每天都好想好想,想了一萬年那麼久。窩做夢,窩又沒有孃親了……”
“你好會編哪,你知道一萬年有多久嗎?”
小傢伙哭得直抽抽,“窩窩知道,就是好久好久,比一百年還久。”
甄珠眼眶發紅。
她對小奶包渴望母愛的心情感同身受。
她曾經那麼大的時候,也是天天想媽媽。可是,從未得到過迴應。
緊緊摟着他軟乎乎的小身子,她輕聲說,“好了,我這不在這兒嘛?不哭了,啊?”
小奶包抽泣着在她臉上吧唧一下,眼淚和鼻涕糊了她一臉,還奶聲奶氣的提要求,“要孃親親。”
甄珠:“……”
麻蛋,不愧是父子,欺負她的方式一毛一樣!
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小傢伙哄好,他帶着滿臉的淚痕,在她懷裏沉沉睡去。
可他很容易驚醒,不說交給誰抱了,就是動一動,他都會醒來。
甄珠沒轍,只能一手抱他,一手喫飯。
不過她又累又渴,也沒有什麼胃口,只囫圇喝了兩碗稀飯作數。
而且,她得去和白衍換班了。
她抱着孩子回房,張婆子跟在她身後,可憐巴巴的,“小四,你讓我瞅一眼老頭子吧,就一眼,行嗎?”
甄珠默了默,“行。不過白衍在給老爺子輸內力,以免驚擾到他走火入魔,你得在這兒等着,我先進去說一聲。”
“好好,我等你喊我。”張婆子忙不迭的應聲。
可等甄珠進去,仔細琢磨下,她又覺得不對勁。
這丫頭方纔不是說白衍和老頭子睡着了麼?她又怎麼知道他在給老爺子輸內力?還有,她不讓我進,她自己進了,就不驚擾到他們?
思及此,她一拍額頭,嗐,又被這小騙子給騙了。
白衍坐在椅子上,長手長腳伸展開,閉目假寐。
瞧見甄珠抱着孩子進來,他收回手腳站起。
“珠兒……”他的眼神小心翼翼的,透着幾分忐忑。
甄珠木着一張臉,一言不發的把小包子推到他懷裏,就去拔他手上的針。
“等等。”他喚住了她,“我今晚留下守着老爺子。”
他見甄珠停了手,他才得以騰出一隻手,託着小糰子的屁屁,給他調整下舒服的姿勢,讓他趴在肩頭,才壓低了聲音說,“你不想讓家裏人看見醫治老爺子的這些物什,你想自己守着他,是麼?
可你想過麼,老爺子會很不自在,甚至抗拒,會趕你出去的。”
甄珠沉默了。
的確,她一個年輕姑娘,確實不好照顧古板守舊的古人。
不說別的,就說如廁吧,老爺子都會很尷尬,定會排斥她的。
而且,一整晚都要給他打點滴,也不好換張婆子來。
可人家白衍又不是你的誰,憑什麼幫你守夜?
不能再欠他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