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縣裏就有一家煤礦，還是公家的，都經常隔三岔五地出事。
不是瓦斯爆炸，就是哪兒哪兒有塌方，或者有透水，總之每隔幾年不死幾個人，似乎都不正常。
當初大哥說沈強上學沒學費，沈國祥都動了要去煤礦幹臨時工的心，還是老婆潘月美死活攔下來了，跑回孃家借錢，纔算是給沈強湊了學費。
沒想到兜兜轉轉，他竟然還是被侄子賣進煤礦裏了，還是私人的煤礦——
彪形大漢把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那個小夥子也拎上了車，獰笑着踢了他一腳：“一會兒等到了地兒，你才知道哥幾個對你有多仁慈！”
“幹活不賣力的，想跑的，全都被打斷了四肢拖去餵了狗，想活命，你最好老實點，一會兒下車別縮在一邊裝死！”
有同夥笑了一聲：“你跟他們這些人磨嘰什麼，等下了車，沒點精神勁兒的，直接拖去喂狗就得了。”
“行了，你們都老實點，敢亂叫亂嚷的，這個就下場！”
幾個滿懷着掙錢希望纔過來的打工人噤若寒蟬，直到那幾個人走遠了，被篷布罩住的後車廂依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昏暗的光線裏，誰也沒注意到，王明友的手在褲腰的扣子上撥了撥……
古榕街。
剛喫完晚飯的白玉嬌正在逗着鸚鵡，忽然聽到廣海電視臺正在播放一則新聞。
“據本臺記者報道，廣海市公安局日前破獲了一起黑煤礦案，該煤礦爲私人非法開採，礦工全部爲被非法拘禁的外來務工者……”
鏡頭一晃而過，白玉嬌還是看清了裏面一個臉上帶着青腫的中年男人，正是沈宜春的父親沈國祥。
屏幕的角落還有一個人的兩隻腳被攝像機不小心攝了進來，白玉嬌立馬認了出來：“咦，小洲也去現場了？”
顧庭瞄了電視一眼，笑着點點頭：“這可是他在未來老丈人跟前刷好感的好時機，他不親自去怎麼行？”
白玉嬌“哦”了一聲：“難怪他之前說今天不回來喫晚飯，這會兒多半是在宜春家裏了。”
“喫晚飯！喫晚飯！”玄鳳鸚鵡突然大喊了兩聲。
白玉嬌一愣，片刻後就有些驚喜，試探着喊了一聲：“統子？你醒了？”
鸚鵡卻並沒有再多理會白玉嬌，彷彿只是宣泄着對她停止逗弄自己的不滿，一邊繼續饒着舌喊着“喫晚飯”，一邊飛上鳥架去了。
白玉嬌失落地輕嘆了一口氣，很快就被顧庭安撫地摸了摸發頂：“別擔心，統子不是說過它會醒的嗎？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白玉嬌擡頭衝顧庭笑笑，把他的手拿下來，貼到自己臉頰邊蹭了蹭：“我知道的，只是……它在的時候嫌棄它呱嘈，有時候還賤兮兮的，等它不在了，又挺想它的。”
顧庭輕輕把妻子抱進懷裏，有意轉了話題：“你猜沈國祥經了這一遭會不會思想轉變？”
白玉嬌嫌棄地“嘖”了一聲：“管他腦子轉不轉得過來呢，潘姨已經放狠話了，她跟沈國祥再過不下去，以後就不過了，離婚！”
顧庭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潘姨放狠話？我看八成是被你洗腦攛掇的吧？”
白玉嬌笑了起來：“潘姨是自己覺醒了，纔不是我攛掇的呢。給你十秒鐘時間，重新組織這句話，否則——”
“否則怎麼樣？”顧庭直接來了個公主抱，把白玉嬌抱起拋到了沙發，“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說說否則怎麼樣……”
客廳裏很快響起了小倆口嬉笑暱鬧的聲音，漸漸又變得低不可聞。
而另外一處小院兒裏，卻只差配上鑼鼓，就能整一出大戲。
白玉洲雖然接到了沈國祥人，但是沈宜春沒發話，他就沒說沈宜春現在的住址。
沈宜春接到白玉洲的通知後，帶着媽媽和妹妹一起趕來公安局，等錄完筆錄，就陪着沈國祥先回了他之前租住的小院兒。
要長住，一直住招待所肯定不划算，所以沈國祥就出錢租了這麼個小院兒，當然，除了自己的老孃，沈家大哥那一家子也是住在這裏的。
沈國祥一身臭烘烘的，一到家恨不得馬上就張羅着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沒想到一進門，老孃鄭大妹就哭哭啼啼撲了過來。
“老二啊，你趕緊去給公安說說，小強沒有賣黑工，沒有賣的！”
沈宜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他沒賣，我爸是怎麼進那個黑煤窯的？”
跟在鄭大妹身後的王香雲抹着眼淚趕緊解釋：“那都是誤會，小強怎麼可能對他親二叔做這種事？都是被人家給逼的……”
“逼的？”沈宜夏呵呵冷笑，“人家是拿刀還是拿槍逼他了？我看是拿的紅票子逼的他吧！”
王香雲一看形勢不對，“撲通”一聲就給沈國祥跪下了：“老二啊，你可不能眼睜睜看着小強去死啊！”
“沈家的孫子輩就是他這麼條根兒了，你這不是讓老沈家斷子絕孫嗎？”
沈國昌也一臉的愁苦：“老二，哥求你了，孩子做錯了事，我們自個兒好好教訓他，以後改了就好了，可不能去坐籬笆子啊，那他一輩子都毀了……”
沈宜春氣得胸脯都快炸了，卻強忍着沒開口，就看她爸沈國祥怎麼說話。
就連剛纔一直扶着沈國祥的潘月美，都不知不覺鬆開了手；之前因爲男人受苦受累而軟了的心，這會兒慢慢又硬了起來。
要是沈國祥還顧着他大哥這一邊，那活該他被侄兒賣！去吧去吧，去求情吧，最好把沈強求回來，把他這個二叔再賣一次，死在外面纔好！
潘月美正在悶氣，沈國祥一臉爲難地開了口：“娘，大哥，大嫂，不是我不去，是我去了也沒用。”
王香雲立即激動起來：“怎麼可能沒用？你只要說——”
沈國祥搖搖頭：“小強除了把我賣去當黑工外，還賣了其他的人，公安那邊都取了證據呢，光我一個人說是沒用的。”
面對一家子親人，沈國祥終歸是說不出口直接拒絕的話。
不過，這話雖然有些婉轉，意思也算是明顯了——他不會去公安局那邊給沈強求這個情！
雖然才進黑煤窯一天，沈國祥已經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似的。
今天他在下面煤窯裏挖煤，挖出了一隻人手。
先前被騙進來的人說，那是在他們再之前就被弄進來做工的，那個地方小塌方把人埋了，工頭兒怕挖了之後會引起大塌方，硬是不許大家夥兒把那兒挖開。
那個人……本來是有可能獲救，最終卻只能活生生被壓死悶死在裏面。
沈國祥在那一刻就怕了，他怕自己哪天也死在這個黑煤窯裏頭，永遠不能被家人找到。
聽說橫死的人，連家裏人供的香燒的紙都收不到……
只不過一天的工夫，沈國祥如同經歷過了整個人生，現在已經心累無比了。
他臉上還腫着，一身都埋汰得要死，走路的時候腳步都是虛浮的，要不是婆娘扶着，剛剛進門的時候差點就要拌摔一跤。
這些，娘和大哥都看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