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結算工分分糧的日子，大青山村今天快跟過年一樣熱鬧了。
然而白玉嬌表示：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過來這一趟，只是看了個寂寞而已。
工分越多的，越排在前面領糧。
原主也算竭盡全力了，一年掙的工分也沒能保住口糧，這會兒結算工分，白玉嬌自然妥妥地墊了底，排到了最後一個。
其他人領了糧食都先急着搬回家了，反正現在坪壩上只剩下了她，不怕丟人。
新任村會計梁明喜見是她，擦了擦一腦門的汗水，噼哩啪啦把算盤珠子一撥，張嘴吐出了一個數：“白知青，你還要給村裏貼三塊二毛四分錢。你看是倒掛給你記着賬，還是現在銷了這筆賬？”
倒掛，就是工分不夠抵村裏預先給他們撥付的糧。
銷賬，則意味着白玉嬌現在就拿錢來抵。
三塊二毛四分錢對現在的白玉嬌來說，雖然不算毛毛雨，倒也並沒有什麼難度。
白玉嬌正打算開口銷賬，旁邊突然有人“喲”了一聲：“你就是白知青吧？我是小河村的皮嬸子。”
什麼，皮繩子？
白玉嬌一時沒聽清，一臉詫異地打量着貿然出現的中年婦女。
居然有人叫這個名兒的嗎？
梁明喜在一邊揚高了聲音招呼了一聲：“皮大姐，今天怎麼得空跑我們村來了？”
白玉嬌這才恍然：原來這人是姓皮啊。
不過，她以前也沒見過這個皮嬸子啊，今天這人從小河村巴巴兒地跑過來跟她打招呼是什麼意思？
梁明喜輕咳了一聲提醒：“白知青，皮嬸子經常給人說媒……”
媒婆？白玉嬌瞪大了眼。
皮嬸子咯咯笑着：“千里姻緣一線牽，白知青，我今天是特地來給你說親的。”
白玉嬌趕緊搖頭：“皮嬸子，謝了，不用！”
“白知青，你先別忙着搖頭，”皮嬸子口齒伶俐地呱啦呱啦一頓說，“要是那甭的，我也不會跑這一趟。”
“男方可是我們小河村頂頂好的後生，勤快肯幹，家底殷實，家裏起的是青磚大瓦房，他又是獨子，上頭一個姐姐，下頭一個妹妹，全都嫁人了。”
“他爹孃都健在，都是手腳能幹的，以後不管你生幾個，都能讓公婆去帶，要是能早點生兒子，他家裏能把你供起來……”
白玉嬌忍不住暗自翻了個白眼兒。
對這種家裏有皇位等着繼承的，她可半點都不感冒。
媒婆一張嘴就沒個停，白玉嬌幾次打斷不了，索性拔腳就走。
皮嬸子連忙追上去，可拐個彎兒就不見了白玉嬌的人影。
皮嬸子東張西顧沒瞧見人，忍不住“呸”了一聲：“都是破鞋了，還以爲自己是黃花閨女可以板俏呢！”
“要不是長了副妖媚樣勾男人，誰還會過來跟她提親啊……這個姓白的，難不成真是個狐狸精變的，錯眼不見就溜了……”
主角兒都跑沒影了，皮嬸子總不能對着空氣說吧，罵罵咧咧地只能走了。
白玉嬌這才從一個稻草堆裏鑽了出來，扒拉掉沾在頭髮和衣服上的幾根稻草，對着皮嬸子走的方向冷哼了一聲，急忙又跑了回去。
梁明喜正在收拾賬本這些傢伙什，見白玉嬌一個人跑轉回來，忙問了一句：“白知青，皮媒婆說的那門親，你沒同意吧？”
“肯定不同意。”白玉嬌一口就應了。
“不同意好，不同意好。”梁明喜壓低了聲音好心提醒，“她說的那戶人家，我知道是誰了。”
“是小河村的殺豬匠武全，沒喝酒是個好人，喝了酒就喜歡在家裏打人。”
“之前結過兩次婚了，頭一任老婆死了，第二任老婆跑了，前後兩任老婆各給他留下一個女兒……”
喜歡在家裏打人？
這個說辭就很靈性了，白玉嬌很懷疑這個武全的兩任老婆是不是一個是被打死的，一個是被打跑的。
果然媒人的嘴，騙人的鬼，就這，皮媒婆還敢說是頂頂好的後生？
白玉嬌衝梁明喜感激一笑：“梁叔，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現在年紀還小，不考慮個人感情的事。”
梁明喜連忙擺手：“謝什麼，這些事你要是隨便去打聽也就打聽到了。對了，你這賬要是掛着，得給我籤個字——”
白玉嬌急忙從衣兜裏掏了錢出來：“不用倒掛，我銷賬。另外再買五斤小米，十斤大米。”
不用記着這筆欠賬，梁明喜心裏就鬆了些。
他剛接手村會計，支書常有貴就找他談過話了，要他把村裏欠賬的這些事都抓起來，不能讓人總是挖社會主義牆角，薅社會主義的草。
村裏倒掛戶不多，正經算起來，那幾戶也是因爲病殘之類的影響，生活非常困難，這才倒掛欠村裏的糧的。
這件事，在村委會里也是過了明路的。
所以常有貴的那番話指的是誰，梁明喜自然心知肚明。
他是個老實頭兒，得罪常有貴吧，他不敢，但是一直催着白玉嬌的債，他又覺得過不去。
現在白玉嬌能一手把欠賬還清，那就沒他什麼事了。
梁明喜接過三塊二毛四分錢數了兩遍，確認無誤，立即把白玉嬌的欠賬給銷了，仔細簽了自己的名字，這纔打算給白玉嬌稱米。
“白知青，一斤小米2角錢，一斤大米1角2，我給你算算——”
“梁會計，不是算完工分，分完糧了嗎，你怎麼還在這兒？”
一道有些威嚴的聲音突然響起，梁明喜臉色一白，連忙解釋：“常支書，是白知青還要買點小米和大米……”
“不行！”村支書常有貴叼着一支拿白紙卷的大喇叭煙，一口就否決了，“小米大米都是細糧，哪有這樣全買細糧的！城裏價格不僅貴，還要糧票呢，粗糧細糧也是按比例來的。”.七
“白知青要買也行，買一斤細糧要配五斤粗糧，不然你工分沒做幾個，成天就講究着喫穿享受，這還能跟我們農民階級打成一片？”
“國家把你們送到我們農村廣闊天地來鍛鍊，我們就有責任糾正你們那些資本主義的小苗頭……”
白玉嬌冷眼看着常有貴拉大旗作虎皮的，輕飄飄地開了口：“那就算了，我不買了。梁會計，你忙，我先走了。”
城裏糧本供應的細糧和粗糧的配比，也不過是7：3，村裏人自己買糧根本就不用管這些。
常有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她買一斤細糧，就要買5斤粗糧，這不欺負人麼？
大不了她不買了，她拿錢去跟人換，多的是人願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