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錦衣華服、佩金飾玉的青年男子趨身過來,雙目睜得圓溜溜的,有些詫異的問道:“不會吧!還是看不清?照理說不該呀?你能看到我麼?”
墨棣忍無可忍,“聒噪!”
我脣角微彎,笑了——這位是崔衝無疑了。
崔衝見了,也不顧墨棣的冷眼,更湊近了些,嘻笑道:“瞧瞧,阿琰美人兒看見我了,都笑逐顏開了。你這當兄長的,這麼兇可不行。把阿琰都兇哭了。聽我的不哭不哭啊,美人落淚是好看,可抵不住我心疼啊!看這美目眼波靈動,甚好。”
我睨他一眼,清斥道:“誰要聽你滿口胡沁了!”
他這樣胡攪蠻纏的說了一通,倒把我復明如初的欣喜和傷感都衝散了。再看墨棣,一身玄衣立在我身側,神色淡然平靜一如往日,雙目中卻點染着明顯的喜悅。
一直以來,幸虧有他多次相助。遂發自內心的欠身道:“多謝。”
他略有些不自在,卻並未避開我的目光,音色沉靜的道:“我說過,會好。”
我用指尖拭去腮上猶自掛着的淚珠兒,重重的點了點頭,“阿琰從來都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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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聲轆轆馬蕭蕭。
前往南陳國都金陵的官道上,緩緩行進的馬車裏,翠濃撩開車簾,耀眼的陽光灑進車廂,亦照在她臉上。她抿着嘴兒笑了下,微側的角度,白皙嬌嫩的臉上,細軟絨毛也是清晰可辨的。
今日是久雨後的第一個明朗晴天。也是自敘秩閣大火被武尚華弓弦鎖喉後,我再次用自己的雙眼看見久違了的藍天白雲。
清晰的,色彩鮮明的,不再是模模糊糊、影影綽綽。
雖然已是深冬時節,草木蕭索,不復潤澤。可畢竟地處南方,湖泊環繞,舉目望去仍舊是蒼翠色居多。
車馬滾滾而過,帶起的塵土也比在北方少了些。撲面的寒風是潮溼的,遠處的湖泊水面上跳躍着細碎的波光。有大大小小的船隻遊弋其上,間或能聽到得了閒暇的船伕揚聲喊上幾句或響亮短促、或綿長悠遊的調子。
可官道兩旁近處農田裏的農人就沒有這份輕鬆心境了,一眼望去大多憔悴襤褸,愁雲慘霧的模樣。
翠濃好奇的道:“小姐在看什麼?”
“既然答應崔衝,助他入南陳、相機把持朝堂,總要看看這地、這水、這人是何等風貌特點麼。”我毫不隱晦的答道。
翠濃從馬車座椅暗格裏取了點心,扭頭看了看,無奈的擺放在了崔府侍女們安置在車內小桌上的幾個純金小碟裏,口中道:“崔公子堂堂世家子,用具卻如此,如此……”
我笑道:“如此什麼?直白麼。”
翠濃道:“這也太豪奢了些,又金燦燦的晃人眼睛。倒不如瓷器內斂、也不如漆器、竹器輕便。”
我撥弄了幾下碟子裏的麪點,雖然做得精細,可這路途之中還是覺得有些幹。反倒是邊上一個玉盤裏擱着幾串紫葡萄,飽滿水靈,叫人食指大動。遂揀了枚含入口中。朝後靠在大迎枕上,渾不在意的道:“馬車上,金器總要穩當些。”
翠濃道:“這也罷了。可婢子就是不喜崔氏。若不是他的緣故,公子與您回靈巖山的行程也不會被耽擱。您瞧瞧,這季節,竟然還有葡萄這樣的瓜果一路供奉而來,花費,也實在太大了些。”
我側首將葡萄籽吐在帕子上,笑道:“不如此,不足以彰顯崔氏的豪富。”
我看了眼車窗外,車隊已經緩緩駛入城內,城門上的篆書金陵二字頗有古意。
遂放低了聲音,向翠濃解釋道:“崔衝已獲取南陳國君信任。他見機的快,聽了我的建言,結交國君身邊近臣授意,如願以償的被授了祕書郎一職。此番他遷族人入南陳,崔氏若想短時間內就能在南陳權貴圈收服人心、引人依附,總要張揚自己的過人之處纔好行事。有時候,張揚行事、彰顯實力,也是一種謀略。你隨她們便是。”
翠濃抿了抿脣,多半想要繼續對崔氏吐露不滿,卻被突然加快的馬車速度唬了一跳,變成了突如其來的尖叫聲。
我伸手扣住座椅扶手,扯住對面翠濃歪倒的身子,清斥道:“扶穩了!”轉頭撩開簾子,探頭看去——
卻只看到周遭物事飛快的朝後掠去。前面車伕御馬呼喝聲連連,馬車卻依舊速度不減!
墨棣在後縱馬緊追,喝令車伕:“控穩馬轡頭,不可鬆手!”
眼見着他將要趕上馬車,一名小兒不知何故,竟出現在他的馬匹前方。墨棣避之不及,只得單手拉住繮繩,俯身展臂將那小兒抱了起來。
所幸小兒無恙!
只是這樣一阻,墨棣便離我這飛奔的馬車遠了。
此時馬兒已經越過崔氏護從、衝到車隊最前方,像是發了瘋般,飛快的橫衝直撞入了金陵城!
入城的關口本有官兵,此時見雙馬一車在人來人往的主路上不受控制的疾馳,路邊行人紛紛閃避,當下便有一隊官兵追着馬車趕了上來。
饒是我自家中變故後慣見風波,此時也驚懼難言,一顆心狂跳不已。翠濃適才被我穩住身形,抓住了車廂頂的橫條,這會兒騰出一隻手來護在我身前,驚惶不安的喊道:“小姐,怎生是好?”
車內此時盡是倒灌而入的勁風,我努力吐出幾個字:“抓穩再說!”
此時,急速奔馳的馬車突然向左傾斜,竟是要翻倒的樣子。
眼見我整個人被慣性朝左側甩了過去,翠濃急道:“小姐!”撲過來堪堪護住了我的頭部,自己的後背卻“咚”的一聲撞在了車廂上。
車外忽然傳來一陣馬匹悲鳴聲,車廂猛地一頓,速度陡然減緩下來,傾斜的車轅在地面擦行一段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驚魂未定的我扶起翠濃,伸手撩開簾子,目光所及之處是已然倒地的馬匹——被人斬殺的馬匹。
劇烈的顛簸和驚嚇,加上眼前的血腥,胃腹之間一陣翻涌,險些作嘔。翠濃爲我二人略作整理,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下了馬車。
車外,是從城門處追上來的守衛們,領頭一人豹首環眼,當下行禮道:“小的們救護不及,貴人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