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官宦人家來往,講究一個內外有別、男女分席,男子的冠禮自然沒有已爲人婦的別家女眷去慶賀的道理。除非是至親好友。
謝府和蕭王府並不熟稔,自然是不合適由女眷赴宴觀禮的。
而我是蕭王府昭訓。
堇夫人還是這麼的綿裏藏針。
若我真是寒門出身,不諳京中習俗,只怕已經一頭紮了進去。
遂淡淡一笑道:“多謝你家夫人讓你走這一趟。我就不去了。”我連不去的理由都懶得找了。
嬌燕聽了不由愣住,顯然沒有想到我會拒絕的如此乾脆。但到底是做大丫鬟的,很快回過神道:“是,婢子這便回覆我家夫人。”
我看着嬌燕疾步走向寶音閣的身影,彎了彎嘴角。
一陣北風撲來,寒意襲人,我伸手將身上蓮青斗紋的鶴氅緊了緊。赤芙忙將風帽與我戴上了。
去棲霞閣看了紈素,一起用了午膳,又聽了她新制的琴譜,斟酌着改了幾個音,說笑一回。
扭頭見外頭天氣陰沉沉的,擔心一會兒下起雨來,遂告辭回了多福軒。
剛進屋裏脫了大衣裳,映紅帶着花房的人來進了四盆水仙。一部分還是花骨朵,有些已經開了的,白色花瓣託着嫩黃的花蕊,瞧着十分喜人。被屋裏暖氣一渥,清香撲鼻。
我笑看映紅:“和你爹爹一樣,是個做事用心的。”
府裏外院的事情晉安一直轄制的井井有條。
即使內院不發話,蕭王府回事處也會將謝府的請柬處理的得體大方。
而堇夫人藉着外院的事情來橫生枝節,晉安未必不怕我多心。
何必爲旁人的算計生了嫌隙,不如及時開解了。
我含笑道:“這水仙的綠色葉子和黃色花蕊兒雖然一脈相承,仔細瞧去也是涇渭分明呢。”
映紅嘴角噙着笑意,眸子烏亮的退了下去。
不一會兒,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了。冷風凍雨,天氣愈發寒了。
翠濃帶着小丫鬟在屋裏籠上火盆。銀碳無煙火力卻強,屋裏頓時暖和了。我想起宮中水閣碳毒之事,遂叮囑了各屋裏用炭火都要留出通風口。
蔻兒泡了祁紅茶來。
我接過茶盞,見茶湯色紅清亮,不由看住了。
年少時隨母親去謝府做客,謝老爺在南邊蒼梧做官的門生送來的梅子酒酸甜可口,顏色也是這般好看。席上大人一時不察,我居然喝醉了。
小小的人兒本來玉雪可愛,當時卻醉態可鞠的傻話連篇。之後被長姐和昌若颳着鼻子取笑了好久。
昌若言笑晏晏、眉目清雅的樣子彷彿就在眼前。
“稟昭訓,牽香堂西廂的青卓夫人來了。”
青卓夫人
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記起是青州太守孔青越的堂妹,那日菊花宴上因不通時務,被阮良娣當衆落了面子的。
遂叫如意請她進來。
“給昭訓姐姐請安”
如意剛剛打起簾子,孔氏尚未進門,聲音倒先傳了進來。
滿臉帶笑的進了門。脫了洋紅色的哆羅
呢斗篷,露出裏面的杏紅色的對襟襖和水紅色百褶襴裙來。裏裏外外、深深淺淺的紅色衣裳雖然囉嗦了些,卻襯得孔氏有種直白簡單的俏麗。
相互見了禮,我見她裙角已經拖上了泥水,便問道:“什麼事情不能等雨停了再說,非要自己親身冒雨跑來,可惜了這裙子,最不經染。”
孔氏接過蔻兒奉上的熱茶,笑道:“污了裙子有什麼打緊呢,不穿了就是也不值什麼。”
我看一眼她的裙子,水紅底的四喜如意雲紋暗花錦鍛,拿銀線滾了聯珠紋的襴邊,繡工繁複,花費自然不菲。心道:青州富庶由來已久,孔氏又是當地郡望,在青州世代盤踞,略驕奢些也是不奇怪的。
孔氏抿口茶水,眉尖微不可見的皺了皺,似乎不太喜歡。將茶碗蓋子合上後放在一邊,擡頭看我道:“昭訓姐姐這裏的茶葉不好,明日我讓丫鬟拿些好的過來給您。”
我微微一愣,想起她素日便是這個性子,不由笑了,“好啊,先謝過了。”
“看我這記性,一喫茶就忘了。曲姐姐,我明日想出門。”孔氏將頭輕輕一拍。
“去哪裏呢可跟堇夫人她們講過了。”
孔氏嬌憨軟語:“去謝天一大都督府上啊。您若許了我,我再去跟堇夫人說請她安排車馬就是。”
“這”我有些爲難。
孔氏便道:“我知道府裏阮良娣位分最尊,可她那個性子,我纔不想去自討沒趣呢。好姐姐,你就應了我吧。我堂兄任京官時候是謝老爺子的屬下,得了他老人家的推薦才能外放回故里做一方大員。如今謝府辦酒,我堂兄離得遠,自然希望我能代他去道賀的。何況,謝府三小姐的帖子都已送到了我手上。我如何能不去嘛”
“謝三小姐”
“是啊,我兩人幼時曾一起拜在太府卿蘇府鄧氏夫人面前學棋。我去了青州也一直有書信來往。自我來了蕭王府,這兩年還沒能見上一面呢。也不知她如今模樣比小時候如何了。”
我不由笑了,謝三小姐,閨名安若。那是個古怪的伶俐孩子。
“曲姐姐,您笑起來真好看。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呢。”孔氏趕緊道。
我無奈:“瞧這天氣,明日肯定一樣落雨,溼滑難行。你何必自己去。也可以備好你的私房禮着回事處的人與府裏的賀禮一起送過去就是。”
孔氏連連搖頭道:“謝府怎麼會在意這點東西。要緊的是人要去盡心意,熱鬧一番。”
見無法推脫,我只得道:“那你多帶些有力氣的婆子護着你。”
孔氏高興極了,起身告辭道:“多謝昭訓姐姐。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這便回去準備。”
我笑着將她送至門口,叮囑丫頭們好好跟着。
她揚頭粲然一笑,扶着舉着油紙大傘的小丫頭的肩款款去了。
雨愈發急了。
落在鋪地青磚上便開出一朵朵小水花來。
院子一角的銅質大缸裏也積滿了水,不停溢出來。
赤芙過來給我披上一件夾棉披風,勸道:“在廊下站久了仔細雨氣撲身着涼。今日可冷的厲害。”
“是啊,你都知道天寒雨大。可是就有那麼些人能對謝家風雨無阻呢。眼見謝家屹立不倒,我是既欣慰又黯然的。昔年顧謝兩家可是不分伯仲。”
我幽幽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