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數日,赤芙、湛露一干人愈發細心照料。病得久了,自己也膩煩,30然發狠吃藥藥雖然苦,總比纏綿病榻、不明就裏還要受人嘲弄好。赤芙捧來的湯藥都被我悉數喝盡,一滴也不糟蹋。俚語說“恨病吃藥”,大抵就是說我現在的情形。湛露看了不由笑了,打趣道:“看莞夫人喝藥的樣子,我們都覺得如瓊漿玉露一般了。要不莞夫人剩下一丁半點兒的,我們也討些來喝罷”
我一邊拿帕子擦拭嘴角的藥汁,一邊睨了她一眼,嗔道:“藥也是能渾喫的麼倒學蔻兒胡鬧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知道我說的是八月末的事情。蔻兒臉色偏紅,旁人覺着討喜可愛,可蔻兒卻對連娣兒的白皙膚色好生羨慕,如此也不止一日了。因見我的藥方子裏有一味“白芷”,煎藥後便將剩下的藥渣子和湯汁留着,和連娣兒商量着要用來擦在臉上。連娣兒好說歹說的總算丟開了。事後大家聽蔻兒自己說起此事,都被逗樂了。
湛露看看窗外,溫言道:“莞夫人今日裏精神倒好,趁着天氣已晴了幾日,地上溼氣也散了,不如讓蔻兒陪着去園子裏逛逛,曬曬太陽。”
我依言起身,略略梳妝便扶了蔻兒的手往後院走去。剛出房門時,外面的大太陽倒晃得人一陣暈眩,蔻兒趕忙扶緊了,擔心道:“要不夫人還是不去了,病纔好些。等痊癒了再逛也不遲呢。”
我緊了緊身上珊瑚色纏枝蓮花紋的夾衣,搖頭道:“不用擔心。只是太長日子待在室內,一時光亮晃了眼而已。”
出門來邊扶了蔻兒慢慢走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講着話。“長久在屋裏待着也不好,出來逛逛,人舒展了,好得也快些。不過天氣這樣好,竟似前些日子不曾有過風雨似的。”
話音未落,剛轉入後院,就看見滿園花草已是換了風貌。天空瓦藍,幾縷雲絲浮着,大太陽曬着卻只覺溫暖而不灼熱,倒真是秋高氣爽的樣子。
我微微笑着:風雨雖無痕,到底是仲秋過後了。一如與昌若在寶華寺相見後我在不知不覺中起了變化的心境一般。
行至再顧亭,周邊的花草看去已有些陌生。我微不可察的頷首,可不是麼,病了這些時日,有些東西到底不一樣了。
見我拾級而上似是想在亭中坐會兒,蔻兒體貼的上前撣乾淨美人靠,又從後面婢女手中接過棉墊放好,方扶了我坐下。
秋天的風是通透的、乾爽的,我潮溼多日的心境亦好轉了幾分和昌若已然無緣,見過一面倒是讓我更清醒,今後的日子又還能壞到哪裏去呢。總要慢慢籌謀,讓家人境況好些方是正經事了。
擡頭正要逗蔻兒幾句,卻見連娣兒拿了件鵝黃色的單面披風過來,行禮後稟道:“湛露姐姐見起風了,讓我給夫人送披風來,叮囑着一定給夫人披上呢。”
我笑着起身讓她披上,並在前胸處將絲絛打成如意結。自嘲道:“從這回病了,你們就怕我又任性不是連到後院走走也要這麼全副裝扮的。”
連娣兒只笑不答,轉向亭外候着的婢女道:“勞煩去準備些小膳食過來。別忘了熱熱的沏上一壺茶。”
兩名婢女答應着去了。連娣兒扶我坐下,蔻兒在旁道:“連姐姐,這幾日倒少見你呢”
連娣兒輕言細語道:“這幾日忙着去親戚家串門子,你自然少見。”
我聞言擡眼看連娣兒,連娣兒點點頭,稟道:“曹太醫全名曹禮善,是崇昌元年由人推薦進的太醫院。”
我沉吟道:“崇昌元年距今已有一十七年。這位曹太醫,年歲不輕,行醫經驗也豐富,何況是在太醫院行走多年。只是,盛副使診脈後能對症下藥,爲何曹太醫卻似乎多有保留”
連娣兒頷首道:“婢子也覺得夫人的病反覆多次,內裏必有隱情。所以叮囑了家裏人探聽的時候多留心,亦要多加小心不可輕易讓人瞧出形跡來。今日方遞了消息過來,這位曹太醫平素深居簡出、來往的人屈指可數。不過,他的填房夫人是河內安陽人。”
“安陽麼”腦中靈光一現、心中已有了計較,我以下顎稍稍朝着菫夫人所在寶音閣的方向,嘴角微翹。連娣兒輕聲道:“是,菫夫人出自安陽葉氏。”
我緩緩低頭,在心底低低嘆息一聲,那樣淡然的女子,仍然躲不開嫉妒心。想來,只有我這樣早已失了心的人才會不嫉妒吧。雖如此,爲了自己和族人,我卻更難逃爭寵一途。
沉默良久,我澹澹笑道:“風涼了,回屋吧。。”
連娣兒和蔻兒扶了我沿着小徑慢慢往回走,迎面遇上端了茶點回來的兩名婢女,打發她們將茶點安置在花廳後,見她們去得遠了,我方向蔻兒笑道:“你上次搗騰的藥渣子還在麼”
蔻兒認真想了想後答道:“連姐姐怕我留着繼續胡鬧,已經拿去丟了。”
連娣兒輕聲道:“是,因爲怕蔻兒真敷在臉上出了紅疹子可不妙,婢子搶着倒掉了。”她忽地露出懊惱神情,急道:“呀,應該留着的。夫人是想找人驗”
我打斷她道:“丟就丟了吧,原本也沒做多大指望的。曹太醫之事無需再提”
剛轉過迴廊,就見蕭王立在花廳處頻頻張望,我不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蕭王看見,過來牽了我手,迎着日光往面上看了看,喜道:“今日可好些了。”
我隨他步入花廳,柔聲答道:“妾已近痊癒,難爲殿下日日掛心了。過來多一會兒了怎麼不讓人去傳了妾回來。”
蕭王笑道:“你這些日子總在屋裏,如今好些,好容易去園子走走。我在這裏等你便是,何苦讓你落下滿園秋色、巴巴兒的趕回來。”說着在廳中椅子上坐下。
我慧黠一笑,端起桌上的掐絲琺琅壺給蕭王斟了杯熱茶,掩了衣袖遞與他,雲淡風輕的言道:“殿下描畫的好,可不是巴巴兒的趕了回來呢。還是妾靈犀一點、自覺自願的。還不如殿下遣人去傳來的矜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