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7區的指示牌指引者陳宴前進的道路,而通向外界的道路又被氤氳的霓虹燈光照亮。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打在陳宴腳下這條道路上的霓虹燈光始終是暗紅色的。
“我原以爲,只要我去到生產力更強的地方,一切就會變得好一些。”
“於是我從一個地方來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座城市去往另一座城市,就像是那些沒有家鄉的候鳥,一生的時間都被用來遷徙。”
“可直到現在,我發現這世界上竟然哪裏都一樣。”
陳宴並不清楚自己現在的心理狀態有多糟糕。
“大多數人並不喜歡被教育,斯沃姆,亞楠市三千多萬人,能夠被篩選出的想要受教育的人不過區區幾百。”
陳宴不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絕望,他只能儘量剋制情緒。
“我始終知道,生命與生命之間是平等的,人與人之間也一樣。
但現實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那麼大,甚至比人和狗之間的差距都大。”
陳宴瞳孔震動,但他並未發覺這樣的事:
“由於這樣的差距,階級分層是必然出現的情況,是客觀的情況,根本無法避免。”
“社會分工導致了大多數人的專業面必然狹窄,就像是克萊恩剛纔所說的那樣,因爲專業面的狹窄,人們幾乎完全受制於他們的老闆,離了老闆就沒了活路。
人們受制於巨大的工作壓力,大多數人沒時間去思考另外的事,也沒精力去學習了。
人們之中的極少數人——三千萬分之幾百這種比例的人,明白自己需要學習知識,也想要去學習知識,可他們根本沒有了解知識的渠道——戴斯島上甚至連學校都沒有!”
陳宴眼神晃動。
“剛纔在來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孩子……無論他們是從島外來的,還是上一代戴斯島移民的後代,都無法接受教育,因爲島上沒有學校,他們就將無法接觸知識。
他們將會繼續他們父母的人生,就像是他們祖祖輩輩出賣勞力討生活的樣子。”
斯沃姆小聲說:
“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陳宴彷彿沒聽到他的吐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於是人權沒有了,選票也沒有了,由帝國未腐化部分和先進部分設計的選票制度被轉變成了完全相反的、更爲邪惡的東西。”
陳宴說到這裏的時候,又像之前一樣梗住了喉嚨。
千言萬語化作三個字。
“他媽的。”
陳宴低着頭,推着車。
“我始終知道生命是平等的,可我眼前所見明顯不是這樣——個體生命之間的差距是一道巨大的鴻溝。”
“人人如龍是幾乎不可能的——現在是不可能的,往後也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那意味着無數代人投入難以想象的付出且完全看不到回報——這種事情是幾乎——幾乎完全不可能發生的。”
“如果這一切爲真,我始終堅持的是什麼?我行走在大地之上所建立的一切世界觀又有什麼意義?”
他大口喘着粗氣,頭腦混亂,失控飆升。
他的瞳孔不再聚焦,意識也離開了身體,整個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他剋制住繼續思考下去。
距離下一次失控還有多久?
因這樣的原因而導致的失控,會把我變成什麼?
陳宴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只知道,自己暫時停止繼續思考下去了,暫時停下來去尋找這些無解問題的答案。
“現在,我明白了變節者們的心態。”
他說着莫名其妙的話。
“現在,輪到我了。”
陳宴忽然之間的變化和那些混亂的話語讓斯沃姆有點繃不住,因爲他之前跟着賽博格·奎因爲北局做調查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反社會人格罪犯,那罪犯的精神狀態就和陳宴現在差不多。
他十分擔心陳宴的心理狀態,並不是因爲他怕陳宴變成了反社會的心理變態,而是擔心一旦陳宴精神不正常了,他就沒了“上線”,沒辦法繼續留在北局,更沒辦法找到賽博格·奎因了。
基於對這些方面的考慮,斯沃姆特別關心陳宴內心的崩潰,並想要安慰他,便小心翼翼的說道:
“也許眼前所見纔是真的……科長說過,必須要親眼所見才能相信。”
陳宴否定了他的話,並用更加堅定的語氣迴應:
“不,不是這樣的,生命之間必然是平等的,不平等的是這個世界。”
這又和陳宴之前說的不一樣了。
斯沃姆更加焦慮了,他也更加擔心陳宴的心理狀態。
“我不知道過程如何,但最起碼知道這件事是對的,有人曾經告訴過我這件事,雖然不是用嘴說出來的……”
他在此停頓了幾秒鐘。
“所以我很明確知道,這件事,是對的。”
他又重複了一遍。
也是對這件事的堅定認知,讓陳宴從這一次的失控中脫離了出來。
陳宴朝斯沃姆笑了笑,於是後者雖然內心疑惑,但焦慮確實緩解了一些。
“我們走吧,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概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陳宴和斯沃姆回到了船上。
蝦人喬治·萊博斯特對陳宴從C-17區帶回來的維修機器十分驚訝,據它所說,這是一臺“集成化設備”。
“在亞楠市的時候,維修者通常沒有合適的維修工具,這麼精密的設備更是想都不敢想……這臺設備能夠通過機械臂完成電子產品的拆卸和維修工作,但我還需要琢磨一下。”
“這些元件有很多都沒見過,但大概知道是什麼東西,這裏還有一臺新型號的萬用表,一定能派的上用場。”
喬治·萊博斯特做出的判斷很保守,保守到讓人懷疑他能力的地步。
但在1分鐘之後,當他通過集成化維修設備修好了一臺破損到一眼看上去就不像能修好的手機之後,陳宴就對他充滿了信心。
戴斯島比亞楠市的維度還高上一些,雖然由於洋流的原因而並不寒冷,但日落時間是比亞楠市更糟的。
在這樣的冬日裏,戴斯島的暮色早早的降臨了,太陽在下午5點的時候落入海平面之下,但整個島嶼並未陷入一片漆黑——
機械蜂巢綻放着比白晝裏更加璀璨的光芒,這裏的電力似乎是根本不怕浪費的,住在機械蜂巢內蜂房裏的人們也好像早已分不清白晝和黑夜,即便天已經黑了,機械蜂巢的方向依然人聲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