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太久了。
太久太久了。
神色傷感的女人擡起手，輕輕撫摸着男人的臉頰，像是在捧起一塊至寶一樣，無比的輕柔。
在那黑暗之中，曾經習以爲常的孤獨，自己不知何時開始竟然感到如此難熬。
過去從沒曾想過，那不過幾個呼吸般的等待，居然會如此地漫長……
漫長到靈魂都快要崩潰，連自我都差一點消散。
我能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
【真是可憐呢。】
她不知道是在說自己，亦或者在可憐着傷痕累累的沉默男人。
也許，兩者都有。
【和我想的一樣慘呢，真虧你還能堅持來到這裏。】
“…………”
男人沉默着，只是用被鮮血污濁了的雙眼看着她。
【看你現在的樣子，應該也說不出什麼了吧。】
在她的眼中，男人的樣子比外表看上去要悽慘的多。
像是從幻覺走進了現實，男人的靈魂上被掩蓋的傷痕全部顯現，他幾乎無法看出人樣。
無數次的致命傷全在這一刻堆積在了他的身上，他就如同被拼接縫合而成的一般，被一條條暗澹的絲線禁錮纏繞纔沒有散架。
真是悽慘啊。
爲了他們，你都付出了多少呢？
你就這麼想要拯救他們嗎？
哪怕犧牲自己？
【……那就這樣吧。】
伴隨着聽不出喜怒的輕輕低語，指尖輕輕點在男人的眉心：
【讓我聽聽你真正的想法。】
她詢問：
【你真的想拯救他們嗎？】
“…………”
她天性多疑，從來都不會相信其他人。
可是對於他，如果是他的話，她願意去嘗試着相信。
他的意識已經消散，自我也已經殘存不多，這確確實實是他的本心。
她此刻喚醒的，是存留在他靈魂深處的，毫無虛假的執念。
向着他的靈魂執念，她詢問道：
【這些事情，痛苦嗎？】
“痛苦。”
肉體和靈魂上的痛苦從無止息，每一次死亡都在挑戰着他的精神的穩定性。
【絕望嗎？】
“絕望。”
看不見希望，神靈的強大太過於超脫現實。
【想過放棄嗎？】
“想過。”
拯救所有人的想法是不切實際的，他也曾想過只帶着一些人躲藏起來，只拯救一小部分值得拯救的人。
【……這纔對嘛。】
你也是會想要放棄的嘛。
在命運面前會軟弱，在面對時絕望會想要放棄，會想要逃避困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個天定的完美救世主。
完美的救世主固然會獲得他人的喜愛，但同樣會被他們默默疏遠，敬而遠之。
因爲他人做不到完美。
他們會在面對救世主的時候感到自身的不足，體會到不完美的感受……而這種感覺並不好受。
沉默了片刻，她邁步上前，輕輕摟住了他血跡斑斑的身體，不顧那些污血污染她的衣裙。
在被摟住了的時候身體僵硬了一下，但他還是順應着本能地擡起手，將手搭在了她的腰肢上。
將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她閉着眼睛，輕聲低語：
【那麼，在經歷了這些之後，你還想要拯救他們嗎？】
“想。”
【果然，還是如此嗎？呵呵，還真的倔強啊。】
【這纔是你的心裏話……】
毫不意外的回答。
【不如說……如果是你的話，只有這一種可能。】
是的。
【雖然想法真的很天真，但這纔是你。】
【真可惜啊，如果你最後放棄的話，我就有機會把你留在這裏了，你再也不用去面對更多的痛苦了。】
緩緩睜開眼眸，她鬆開他的腰肢，就要與他分開。
但就在離開的一刻，她聽到了聲音。
“比起他們……”
原本只是搭在腰上的手臂用力，將她的身體緊緊摟住，讓她用力貼到身上。
“我更想拯救你。”
【！
！】
想要去看他的表情，但身體卻一直被死死控制住，只能聽到耳邊的喘息。
他說：
“我想拯救你。”
這是執念。
沒有任何其他因素的干擾，這就是他內心最深處的執念。
我無法拯救所有人。
但唯有你，我不想放棄。
我不想讓你孤獨。
我想拯救你。
【……你真的很壞心眼啊。】
控制不住的淚水從眼眶滑落，她很悲傷。
她從有自我之初開始，第一次體會到了這樣的情感——感動。
【你這樣說的話，不就只有我一個人像是壞人一樣了嗎？】
雖然很感動，但她依舊感到悲傷。
因爲，已經到了再一次分離的時刻了。
爲什麼這麼遲？
【爲什麼直到現在，我才終於看清了命運。】
用力抱緊他的身體，想要將身體揉進其中，她盡情宣泄着自己的情感。
縱使，神性如毒。
哪怕前路荊棘遍地。
即使你會忘記我。
【我愛你。】
這句話，爲什麼直到現在才說出口？
【真的真的很可惜，等下一次見面，我們又會變成陌生人了。】
但是，這是沒辦法的。
只能這麼做了。
深吸口氣，她抱着他，以悠遠的聲音訴說着：
【你身上有着不可饒恕的罪過，只有最深沉的地獄纔是你的歸處。】
【你是被神靈寵愛的使徒，但卻是背棄了她信任的墮落者。】
【你是無可救藥的反抗者，是應該被消滅的不安因素。】
突然，深沉的語氣一變，她的眼中亮起了璀璨的光芒。
【無論你犯下什麼罪惡，無論你曾經違背過什麼誓言，無論你最後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那烈火燃燒般的猩紅眼童中，充滿着的並非是憤怒，而是無法化開的愛意。
她說：
【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要麼看着你獲得勝利，要麼看着你走向死亡。】
【直到最後。】
【努力吧！把她們從神座上扯下來吧！我期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最初亦是最後的“預言者”，我赦免你全部的罪。】
她強迫自己掙脫了溫暖的懷抱，捧起了他呆滯的面容。
【我將揹負過去，而未來，就託付給你了。】
【我將揹負你所有的罪，而你則會獨自一人走完最孤獨的旅途。】
【就當做是給你見不到我的懲罰了，一切就都交給你了。】
【我等着你來拯救我。】
【但在那之前……】
輕輕地她最終吻上了那雙嘴脣。
極致的光從他們的身上爆發。
不，那並非是光。
而是她的身體吞沒了所有的黑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