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中，哭泣的女人和微笑的男人。
江婉抱膝呆立，寧封也不說話，就是默默輕撫她的頭髮。
如同安撫。
“你……”
激動的話語堵在口中，江婉呆呆地看着寧封的眼睛。
明明這張臉的每一處細節她都能記住，但此刻的溫柔表情卻給她了一種特別的感覺。
彷彿，有些陌生。
眼前的人，似乎和印象中的那個男孩，有了些不同。
“你在恨誰？因爲什麼而恨？”
輕聲發問着，寧封的手指從江婉的發間穿過，向下落到了她的臉頰上。
“因爲感覺受到了背叛？還是因爲覺得收到了欺瞞？”
輕輕替她擦去淚痕，手上的動作輕柔親暱，像是害怕會戳破江婉的臉頰。
但寧封口中的話語卻與之相反，顯得理智而冰冷：
“因爲看到了他，那個本該留在我們美好記憶中的人？而他的再次出現，摧毀了那一切？”
江婉有些迷茫，不清楚爲什麼要把這件事特意強調出來。
不然呢？
事到如今，難道我還沒有恨他的權力了嗎？
眼神中滿是不解，江婉既不阻攔他的動作，也不開口反問，她只是無言地盯着寧封，等待着他的解釋。
“這樣啊……”
平靜地回望，寧封了然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道：
“那這樣吧，我換個說法……你問什麼恨他？”
“是因爲他的轉變？因爲他瘋狂？還是他的欺騙？”
理由？
這種時候，問這個事情，有什麼關係嗎？
“是有關係的，江婉。”
用手指輕輕替她梳理頭髮，寧封認真解釋：
“我不會阻止你去恨，你有這個權力和自由。”
覺醒者不全是心存善念，像是道德化身的怪物，他們同樣是正常的人，有七情六慾。
守望會不是一個標準意義上正義的組織，其中有着各種陣營的人存在。
比起正義的夥伴，它更像是一個永恆的中立者，只是爲了同一個理想而聚集在一起。
寧封也不會說出“你不能恨，你要去寬容他們！”這種僞善的聖母言論，那不是正常人。
“但是你要明白，自己是因爲什麼而去恨。”
但是，寧封不希望江婉深陷仇恨的深淵而無法自拔。
他要扭轉江婉的思維，進行一些干涉。
“他變了嗎？並不一定。”
“也許，在他當年初次見到我們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如今的他了。”
寧封能夠確定當時李天都的狀態嗎？
不能的，就連李天都自己都弄不清楚。
“我們看到的他，只是他的一部分，無法知道真實的他。”
“但那有什麼關係？至少，曾經他給了我們一個不算太差的家。”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是憐憫也好，是找個替代品也罷，李天都曾是他們的恩人這件事沒有改變。
發生的事實就是事實，在那時他確實是個合格的養父，他們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目光中帶着憐憫，也帶着對過去天真自己的嘲諷，寧封的手指拖住了江婉的下巴，輕聲道：
“我們，只是在把自己對別人的期望放到了他的身上，讓他變成了我們心中的模樣。”
擅自地美化，記憶不斷美化那段時光，最終成爲心底令人心安的美好之地。
可惜，這心靈的港灣卻因爲李天都的“背叛”而出現了裂痕，甚至瀕臨崩潰。
這對江婉的心靈穩定無比重要，寧封很清楚。
可現在，他要親手摧毀這一切。
他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恨他的權力。”
“因爲，一切都是虛假的。”
“要恨的話，不如去恨那個只能自欺欺人的弱小自己吧。”
房間的聲音在一瞬間消失，江婉眼中的光芒在這一刻消失不見。
悲傷、痛苦、迷茫……種種本就堆積在一起的複雜的情緒在受到了刺激後徹底爆發！
轟！
暴戾的氣息從江婉蜷縮的身上爆發，重重轟擊到了寧封的身上，讓他一個踉蹌。
但沒他倒下，他就被一股大力拽了過去。
咚！
寧封被一把按到牀上，接着被膝蓋死死壓住了胸口。
“呼……哈……”
壓在寧封的身上，江婉的目光帶着暴虐，充斥着心靈被玩弄之後的憤怒。
她一手按住寧封，另一隻手保持着持劍的姿勢高高舉起，像是用利刃對準了寧封的脖子。
粗重的呼吸着，可是江婉的手中卻一直沒有抽出光劍，只是痛苦地看着寧封。
“……爲什麼？”
滴答。
熱淚一滴滴落下，江婉咬着牙，艱難說道：
“爲什麼啊！”
爲什麼在他之後，會是你來摧毀這一切！？
這一切到底是爲什麼啊！
如果寧封不說，江婉不會徹底崩潰，不會失去了這麼多年來一直堅信的美好。
她已經很痛苦了，本以爲寧封是來安慰自己的，也想向他尋求慰藉。
可是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的展開。
那層美好被血淋淋地撕開，讓她直接面對那殘忍的現實。
而動手的那個人，是她最信任，也是最愛的。
江婉的精神，在這一刻，徹底瀕臨了崩潰。
而寧封，在被按到在牀上，在感覺自己鎖骨關節錯位之後，表情卻沒有變化。
依舊是那樣溫和平靜。
他甚至擡起手，輕輕擦了擦江婉的眼角，只不過沒有辦法制住那涌出的清流。
然後，寧封笑了起來。
看着表面怒視着自己的江婉，他輕輕搖頭，接着輕聲道：
“或許他變了，或許他沒變，這些都不是我們能決定的，這不重要。”
“他是真是假無所謂，即使那一切都是虛假的，也不重要！”
將江婉的手掌握住，放到自己的胸口，讓她感受自己心臟的跳動。
咚咚。
強而有力的跳動。
“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是真實的，這纔是重要的。”
摧毀，是爲了重建。
用力握住江婉的纖手，寧封的表情變得嚴肅，認真地盯着她，沉聲道：
“我是真實的。”
“活生生出現在你面前的。”
我要親手摧毀……
再親手重建。
既然舊的心靈港灣已經出現了裂痕，那乾脆就不要了，再造一個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