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極抱着她,一直說,一直說。好像怕她聽不見。
她小名叫仙仙,不是祕密。
他這樣敢弒仙的人叫她的小名,並不稀奇。
白婉棠只是奇怪,他爲什麼會說這樣的話。
在很久以前,他們見過嗎?
朔日,是他一月之中最虛弱的日子。
望日,則是他一月之中靈力最狂亂的日子。
他本可以壓制到亥時後爆發,但血腥還是讓他發了狂。
他的世界被殺戮的慾望充斥,眼前出現的每一個物體,都彷彿在叫囂着讓他摧毀。
不過他就已經習慣了。
只要旁人不來招惹他,他不會動手。
他的意識混亂,分不清今夕何夕,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只是第一次,他在這片血腥的世界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是爲了什麼,陷入了這樣的世界?
是爲了她啊。
他終於找到她了嗎?
他終於見到她了嗎?
他向她靠近。離她越近,他越痛。
靈臺,心口,都在痛,好像有東西正破壞着他的身體。
但是這些,都比不上眼睜睜看她離開時的痛。
他終於找到了她,終於觸碰到了她。
他想說要她永遠留下。
心裏又莫名地不安,怕她寧願選擇去死。
於是他說:“白仙仙,你不能讓我遇不到你……”
只要能一次又一次遇到她,她留不留在他身邊,和他是敵是友,都沒什麼關係了。
她已經傷了他那麼多次,他還有什麼不能承受的呢?
那麼,懷裏的她是真的嗎?爲什麼他聽不清她說的話?看不清她的模樣?
他漸漸地焦躁起來,暴戾的渴望像火苗,愈燃愈烈。
他想殺了她,想吃了她,和她融爲一體。
但他不能。
他握住她握劍抵在他腹部的手,口齒翕動。
白婉棠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感到他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用力,捅穿了他的靈臺。
他的血滲進她手上細小的傷口裏,讓她逐漸意識昏沉起來。
她像是在睡夢與現實間遊離,清醒過來時,便到了一望無垠的“地獄”。
腳下的石面被燒得通紅,石頭縫裏的岩漿滋滋翻騰着。
天與地,都是火一樣熾烈的紅。
她很快反應過來,她被拉入了獨孤極的靈府之中。
靈府就相當於修士的另一顆心,輕易是不能讓外人進去的。
白婉棠也有靈府。
她的靈府裏是一大片紅白相間的海棠林,仿若春末夏初的時節,溫度適宜,十分舒適。
每次她受傷後便會宣佈閉關,讓神魂進入靈府中調養。
這還是第一次,她進入了別人的靈府裏。
這樣熾熱的靈府,如同傳說中三界帝君幼年時,被丟棄去的天地焚爐。
白婉棠想,獨孤極拉她到靈府來,也許是想她喚醒他的意識。
她在這片煉獄般的靈府中小心移動,呼喚獨孤極的名字。
直走到最深處,被無邊無際的岩漿阻攔。
在這片火海里,她看到了獨孤極。
他在一株盛開的血蓮臺上沉睡。
她想要靠近,卻找不到過去的路。
炸裂的岩漿泡濺到她手上,她驚慌地跳了幾
跳。冷靜下來又忽然意識到,這岩漿竟然不燙
她跳進岩漿之中,向獨孤極游去。爬到那朵巨大的血蓮上,拍拍獨孤極的臉叫他。
獨孤極好一會兒才醒過來,煙墨的眼瞳裏倒映着她的模樣,突然一把將她拉倒,摟進懷裏。
白婉棠用力推開他,“既然醒了,就趕快出去。”
獨孤極躺着不動,“等天亮。”
現在出去,他還是不能保證他不會殺了她。
白婉棠也不是什麼矯情的人,看他像是爬不起來的模樣,也疲憊地平躺下,在神蓮上休息。
獨孤極盯着她側臉看了一會兒,拉住她的袖子,然後從手腕摸到手掌,牽住了她的手。
白婉棠看他一眼,長嘆道:“獨孤極,我不管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假的喜歡我。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
“沒有規矩說守城仙不能和別人在一起。”獨孤極固執地道。
白婉棠:“但我不會喜歡你。”
獨孤極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不用喜歡我,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夠了。”獨孤極表情堅定,眼神卻有一瞬的動搖。
她的情絲是殘缺的,一半融回了她自己身體裏,一半還纏在神骨上。
她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最多隻會有些朦朧的情感。他可以把情絲還給她,讓她擁有愛人的能力。
可他不願,不敢。
他怕她會喜歡上別人,怕她有了情絲就回想去過去的一切,怕……
他越怕,越覺得自己可笑——他何曾怕過這樣多。
可她真正離開過一次後,他有了許多會害怕的東西,都是有關於她的。
白婉棠笑起來,“獨孤極,你不懂感情,也不懂喜歡。”
這話,她曾對他說話。
獨孤極應激反應般躁動,突然一個翻身壓在她身體上方。
他面部肌肉繃緊,眼神兇惡得像是要呵斥她閉嘴,又緩緩柔和下去,“那你教我。”
“假如,我喜歡你,你卻不喜歡我。”
白婉棠也不懂感情,只是憑着直覺說,“當我因爲你看我一眼就笑的時候,你只會覺得我莫名其妙。當我因爲你看別人一眼就喫醋的時候,你只會覺得我無理取鬧……”
她的每一句,都好像在說如今的他。
當他因爲她多看他一眼而心下輕鬆的時候,她一臉莫名其妙;當他把蕭煜擠到一邊去,她會蹙眉,覺得他無理取鬧……
獨孤極聽她細數那些細節,眼眸裏的迷茫反而褪去,甚至有幾分沾沾自喜,“我能忍。”
他都能忍。
白婉棠問:“然後呢?”
獨孤極盯着她開合的紅脣,緩緩低下頭,嗓音也沉緩起來,“你可以和我再試一試……”
他的鼻尖快要碰到她的。
白婉棠突然偏過頭去,“我爲什麼要和你試,就憑你想?我不喜歡你,你再怎麼想,也和我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