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中秋過後的幾日一轉眼就過去,傍晚時林嘉隔着院牆聽見隔壁肖氏喊虎官兒喫飯的聲音,就知道凌府的公子們也都從學裏回來了。
金陵地處南方,氣候宜人,這個時節夏衫還可以繼續穿着,早晚加個半臂就可以。但沒了盛暑時節的溼熱,舒爽多了。
天倒是黑得比從前早了,藉着傍晚時分最後的霞光,林嘉把小石磨抱出來,在屋檐下將明日要用的食材細細地研磨
杜姨娘就坐在窗邊的榻上,胳膊搭在窗框上,倚着窗櫺一邊打絡子一邊時不時擡頭瞧林嘉一眼。
那個小石磨是當初三爺還在的時候,她自己花錢置辦的。爲着私下裏給三爺做些好喫的點心,討寵,固寵。
如今都是浮雲了。
她忽然停下來,問:“笑什麼呢?”
林嘉擡頭:“哈?”
杜姨娘說:“你跟那笑什麼呢?”
林嘉說:“我沒笑。”
“你嘴角都是翹着的。”杜姨娘好笑,“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了,笑了都不知道?”
她真的笑了嗎?
她剛纔在想什麼呢?
“明天又是旬日了。”林嘉道,“我想着明天又能見桃子姐呢。”
杜姨娘感慨:“九公子對弟弟們真上心啊。”
不僅在旬日裏指教弟弟們的功課,甚至爲了防止他們分心,還把桃子這樣的俏丫頭打發出來,不讓丫頭們圍着小郎君們轉,只讓小廝僮兒在跟前伺候。
“那多準備點喫的。”杜姨娘囑咐,“桃子可愛喫東西呢。”
四房的桃子姑娘和林嘉交好,不僅是林嘉的金主,還手面特別闊綽,送過茶葉尺頭,中秋還送了大螃蟹。而且不像別的大丫鬟那樣眼睛生在頭頂上。真真是個體面人。
杜姨娘也特別喜歡她。
林嘉脆脆地應了。
凌延的確也到家了。
他給三夫人匆匆請了安,便急着告退。
三夫人詫異:“有什麼急事?”
凌延頭痛道:“回學裏前,九兄留了許多題目,說是明日裏要考教。”
那天大晚上的九郎的僮兒過來了一趟,三夫人還記得呢,不由失笑,道:“看把你愁得。好吧,看你這麼用功的份上,我幫你一把吧。”
“?”凌延摸不着頭腦。
三夫人道:“已經稟過老太太了,明日我嫂嫂過來接我,你陪我一道,咱們去雲臺寺給你外祖母燒柱香。”
凌延的眼神就動了動。
以前母子關係緊張,一個繃着、一個縮着的時候,兒子覺得母親嚴苛掌控欲又強,母親覺得兒子木訥不大氣。
誰知道自凌延中了秀才後,母子二人相處的模式漸漸變了。原來當母親的也不是一味強硬,原來做兒子的只是以前被壓得狠了才顯得木訥。
如今,母子二人一條心了,竟然十分地靈犀相通。
凌延眼神一動,三夫人就知道他明白了。
她含笑點頭,表示正如他所想:“你舅母也會帶着你表弟表妹們。你們兄弟姐妹也許久未見了,正好親近親近。”
凌延想不到三夫人不僅說話算話,行動還很快,說要幫他娶秦家的姑娘,這就給他安排上相看了。
從他中了秀才之後,好多人好多事都變得不一樣了。
這都是因爲,他立起來了。
凌延行禮道:“是。”
又道:“母親辛苦了。”
雖然這樣說着,內心裏卻有着說不出來的志得意滿。加之明日還可以逃開凌昭的考教,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模仿凌昭的那種疏離冷漠的士大夫式的風儀就維持不住了,不免有些喜形於色。
三夫人瞧在眼裏,覺得凌延中了秀才後成熟了一些,但終究還是個少年。
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忽又想起來:“啊喲,只跟老太太說了,忘記跟九郎說了。去,叫人現在過去說一聲去。”
凌延忙囑咐婢女:“務必要當面與九兄說。”
可不敢只隨隨便便留個話。
都知道探花郎日常待在書房,三房的婢女去了水榭卻撲了個空,在桃子的指點下去了四夫人的院子,才找到了凌昭。
原來凌昭今日來陪四夫人用晚飯。
聽了婢女的稟報,他點頭:“知道了。”
凌延資質在凌昭看來是屬於普通人的範疇。
他如今過了院試,鄉試隔年一屆,凌昭估計十年之內凌延肯定是考不中的。他想考取舉人功名,至少得再苦讀十年,他的學業其實根本不必着急。
他只要不去糾纏林嘉,凌昭管他是上香還是拜佛。
待三房的人走了,四夫人卻說:“你猜,你三伯母怎地突然要去雲臺寺燒香?”
四夫人一副神祕兮兮的樣子。
凌昭無語。這種事,他用膝蓋想也能想得出來。
凌延都十六了,又剛中了秀才,正是該說親的時候。雖則現在凌延也得爲凌四爺服孝,不能立刻就訂親,但可以先相看起來。
畢竟如凌延這樣的家族子弟,婚姻大事都掌握在父母手中,並不是誰都像他,便是親生父母都不敢強作他的主。
“三伯母對十二弟十分用心了。”他道,“竟是打算爲十二弟求娶秦家的女兒。”
傻兒子遠不如他爹有情趣。他爹哪怕什麼都知道了,也會故作不知地讓她來抖包袱,過嘴癮。
他直接講出來了,四夫人老大沒意思,白了他一眼。
凌昭覺得他娘這一眼十分地不淑女。正想規勸,話到了舌尖上,忽然怔住。
在父親的手稿裏,提及母親的文字相當多。
凌昭是不介意讓母親的身影出現在父親的文集裏的。在文人的手札小品裏,身邊人,尤其是夫人或者孩子出現的機率還是挺高的。
但凌昭希望四夫人能以更好的形象出現。譬如知書達理,或者賢良淑德,或者至純至孝,實在不濟,善於理家也是可以湊合的。
奈何在凌四爺的手稿裏,最常見的就是四夫人“薄嗔”、“小怒”、“跺腳”、“斜乜”。
凌昭閱覽的時候就常揉額角。
想到父親連這些東西都要記錄下來,也不怕被旁人看到,凌昭頗是無語。
且他對這些女子的小性兒毫不感興趣。
他是在大伯父和大伯母身邊長大的,父親用來描述母親的這些字眼,他在他敬慕的大伯母孫氏的身上從來都沒見過。